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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章: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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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章:今夕何夕

单凭孙不二一人,杨过便是在学得剑魔独孤求败的剑术之前,她也已非其敌,但若与她一动上手,全真教的数百弟子决无袖手之理。杨过冷冷的瞧了她一眼,不理不睬,心中寻思:“我和姑姑立刻成亲不可。若不在此拜堂,出得重阳宫去她万一伤重不治,岂不令她遗恨而终?”他行事向来任性,孙不二骂他“胆大妄为”,这四字确是的评,他想到要在重阳祖师的像前成亲,说什么也要做到,当下游目四顾,只见倒有半数的道人又已将长剑执在手中,说道:“孙道长,你是要逼我出去,是不是?”孙不二厉声道:“快走!自今而后,全真教和古墓派一刀两断,最好大家别再见面!”

杨过本来面向重阳宫,听她说得如此决绝,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向着通向古墓的小径,走了两步,同时慢慢将玄铁剑插回腰间,右袖一挥,伸手臂扶住了小龙女,突然抬起头来,仰天大笑。这几声笑他是运足了内力,声音清越,有若龙吟深渊,鹤鸣九皋,群道料不到他突然会在这时候发声长笑,都是猛地一惊。

他笑声未毕,忽地放脱小龙女,向后退了两丈,一把扣住孙不二右手手腕上的“会宗”“支沟”两穴。小龙女发觉身子无所凭依,晃了一晃,杨过已拉着孙不二,回到小龙女身后。这一下退后纵前,当真是捷如脱兔,群道眼前还没一瞬,孙不二已落入他的掌握,动弹不得。其实丘处机、孙不二等久经大敌,也已防到他会突然发难,擒住一人为质,但见他既收起兵刃,走向出宫的小径,唯一的手臂又扶住了小龙女,只道他已知难为退,那知他竟长笑扰敌,而衣袖放开小龙女和还剑腰间两事,竟成为腾出手来擒获孙不二的手段。群道齐声发喊,各挺长剑,但投鼠忌器,谁都不敢上前相攻。

杨过低声道:“孙道长,多有得罪,回头向你陪礼。”拉着她手腕,和小龙女缓步走向重阳宫大殿。群道跟随在后,尽皆又惊又怒,可是实无对付之策。

进侧门、过偏殿、绕回廊,杨龙二人挟着孙不二,终于到了大殿之上。杨过回过头来,向远远跟随在后的群道朗声说道:“各位站在殿外,谁都不许进殿一步。我二人早已溪出性命不要,若要动手,咱们和孙道长一起同归于尽便了。”王处一低声道:“丘师哥,怎么办?”丘处机道:“暂且不动,见机行事。瞧来他也不敢相害孙师妹。”这几人一生纵横江湖,威名远振,想不到临暮年,反受一个初出道的少年挟制,自己想想固然有气,却也不觉好笑。

杨过拉过一个蒲团,让孙不二坐下,一伸手点了她背心的“大椎”“神堂”两穴,使她不能走动,见群道依言站在殿外,不敢进来,于是扶着小龙女,站在王重阳的画像前面,并肩而立。杨过向那画像瞧了几眼,见画中的道人手挺长剑,风姿飒爽,不过三十来岁年纪,肖像之旁题着“活死人”三字。那画像不过寥寥几笔,但画中人英气勃勃,飘逸绝伦,看来绘画人实是高手。杨过幼时在重阳宫中学艺,这画像看之已熟,早知是祖师爷的肖像,这时猛地想起,古墓中也有一幅王重阳的画像,虽然此是正面而墓中之画是背影,但笔法一般无异,说道:“姑姑,这画也是林祖师的手笔?”小龙女点点头,向他甜甜一笑,低声道:“咱俩在重阳祖师的画像之前成亲,而这画正是林祖师所绘,那真是再好不过。”

其实还有一件重要情节,杨过却从来不知。若不是有这幅王重阳画像和孙不二,世上压根儿就没有杨过这人。二十年前,当黄蓉在铁掌峰上为裘千仞铁掌所伤之时,杨过之父杨康行止不端,污辱了奏南琴。杨康皂未婚妻子穆念慈为此和他反目。秦穆二女伤痛之下,各怀死志,却在铁掌峰山的一所道院之中,先后见到这幅画像。这道院正是孙不二所居,她习静清修,慈悲为怀,一听说二女都是为了男女之事而意图自尽,于是也不追问详情,将二女收留了下来(以上详情可请参阅拙作‘射雕英雄传’第六十六回。秦南琴怀孕后生下杨过,而穆念慈却为杨康殉情,死于嘉兴铁枪庙中。秦南琴当日如不是见到画像上活死人三字而心有所悟,立即一死了之,那么自不会生下杨过,更不会将他抚养长大了。

这时秦穆二女已死了二十年。孙不二一生中救人无数,早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那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竟和当年这桩事有重大牵连?杨过自己自然更不会知道,否则他岂敢对孙不二稍有无礼?

杨过用脚踢过两个蒲团,并排放在画像之前,大声说道:“弟子杨过和弟子龙氏,今日在重阳祖师之前结成夫妇,此间全真教数百位道长,都是见证。”说着跪在蒲团之上,见小龙女站着不跪,说道:“姑姑,咱们就此拜堂成亲,你也跪下来吧!”小龙女沉吟不语,双目红润,盈泪欲滴。杨过柔声道:“你有什么话说?在这里不好么?”小龙女颤声道:“不,不是!”她顿了一顿,说道:“过儿,我既非清白之躯,又是个垂死之人,你何必……你何必待我这样好?”说到这里,泪珠便如珍珠断线般滴了下来。

杨过重行站起,伸衣袖给她擦了擦眼泪,笑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么?”小龙女抬头望着他,只听他温柔的道:“我真愿咱俩个都能再活一百年,让我能好好待你,报答你从前对我的恩情,若是不能,若是老爷只许咱们再活一天,咱们便做一天夫妻,只许咱们再活一个时辰,咱们便做一个时辰的夫妻。”小龙女见他脸色诚恳,目光中深情无限,心中激动,真不知要怎样爱惜他才好?凄苦的脸上慢慢露出笑靥,泪珠未干,神色已是欢喜无限,于是在薄团上盈盈跪了下去。

杨过跟着跪下,两人一齐向画像拜倒,心中均想:“咱们虽然一生孤苦,但既有此时此日,老天爷实在待咱俩不薄。过去的苦楚烦恼,来日的短命而死,全都不算得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在蒲团上磕下头去。

杨过低声祝祷道:“弟子杨过和龙氏真心相爱,始终不渝,愿生生世世,结成夫妇。”小龙女也低声道:“愿祖师爷保佑,让咱俩生生世世,结为夫妇。”

孙不二坐在蒲团之上,身子虽然不能移动,两人言语神情,却都听得清楚,瞧得明白,越看越觉二人光明纯洁,做的事情虽然荒诞不经,却出乎一片至性至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少年时和马钰新婚燕尔的情景来。她本来满脸怒容,待杨龙二人交拜站起,脸上神色已大为柔和。

杨过心想:“此刻咱们已结成夫妻,即令立时便死,也已无憾。”原先防备群道闯入阻挡之心,登时尽去,笑道:“姑姑,我是全真派的叛逆弟子,武林间众人知闻,你却也是个大大的叛徒。”小龙女道:“是啊。师父不许我动情,不许收男弟子,更不许嫁人,我却没一件遵守。咱们这般命苦,原是罪有应得。”杨过朗声道:“叛就叛到底了。王祖师和林祖师英雄豪杰,胜过你我百倍,可是他们便是不敢成亲。两位祖师泉下若是有知,未必便说咱们不是!”

他说这番话时神采飞扬,当真有高视阔步,前无古人之概,便在此时,屋顶上喀喇一声巨响,砖瓦纷飞,巨梁断折,声势极是惊人,跟着一口数百斤重的巨钟,对准孙不二的头顶直落下来。杨过心念一动,已知其理,身形纵前,左手已抽了玄铁剑在手。

原来他与小龙女在大殿上肆无忌惮的拜堂成亲,全真教上下人等,无不愤然。全真五子中刘处玄最有智计,眼见若是冲入动手,只怕他先伤了孙不二,当下心生一策,俯耳与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三人说了。三道连连点头,暗称妙计,向门下的大弟子低声嘱咐几句,乘着杨龙二人转身向里之时,到后殿取下一口重达千余斤的大铜钟,四人各托一面,飞身上了殿顶,猛地向下一砸,撞破一个大洞,对准了孙不二的身子,摔了下来。四道武功均是极高,这口巨钟虽重,但落下时绝无数寸之差,只要将孙不二罩在钟内,杨过一时伤她不得,群道一拥而上,他二人还不束手受缚?

这计原本甚妙,只是刘处玄不知杨过此时剑术神通,内力也是大增,他玄铁剑一剑刺出,势挟风雷,只听得当的一响,嗡嗡不绝,剑尖已刺到铜钟。那口钟虽然重达千斤,但他这一剑劲力奇强,那钟一偏,向前斜了两尺,这一落下,正好要压在孙不二身上。刘处玄等四人在殿顶看得明白,齐声惊呼,心中大恸,万料不到这少年的剑上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神力。刘处玄双目一闭,不敢再看,却听丘处机欢声叫道:“多谢手下留情!”刘处玄睁开眼来,不由得大奇,原来那口钟竟是将孙不二全身罩在钟内,钟旁既无血肢残迹,连孙不二的道袍也没露出一截。

原来杨过眼见这一剑推动巨钟,孙不二非立时毙命不可,心中突然想起:“今日是我夫妇大喜的日子,何苦伤害人命?何况这位老道姑只不过脾气怪僻,未见得有何过恶。”

心念甫动,右手袖子着地一拂,推动孙不二身下的蒲团,将她送入了钟底。

丘王刘郝四道在殿顶又惊又喜,均觉不便再与杨过为敌,但各人门下的弟子早已受嘱,一等巨钟落下,立时抢入进攻。他们在殿外也瞧不见钟底的变化,只听得巨声突作,尘土飞舞,各人发一声喊,挺着长剑便攻进殿来。杨过见情势紧张,将玄铁剑往腰中一挂,伸臂抱住小龙女往后殿跃去。丘处机叫道:“众弟子小心,不可伤了他二人性命!”他语音洪亮,虽在数百人吶喊叫嚷声中,各人仍是听得清清楚楚。众弟子追向后殿,大声呼喊:“捉住叛教的小贼!”“小贼亵渎祖师爷圣像,别让他走了!”“快快,你们到东边兜截!”

刘处玄在跃上殿顶之前,已先在大殿与后殿的院子中布了二十一名硬手,杨过刚转过屏门,只见院子中剑光闪闪,知道有人在后阻截。心想:“不如从殿顶的破洞中窜出。上面虽有四个高手,但这四人瞧不致对我施展杀招。”当下抱了小龙女又纵回大殿,小龙女一双手抱着他的头颈,柔声道:“反正我们已结成夫妇,在这世上心愿已了。冲得出固好,冲不出也没什么。”杨过道:“不错!”右腿一起,左腿鸳鸯连环,砰砰两声,将两名道士踢出殿去,大殿上不比玉虚洞前宽阔,挤满了道人,北斗阵法一时施展不开,但杨过左臂抱着小龙女后,只有飞脚才能伤敌,也是无法突出重围,心中暗恨:“这些牛鼻子道人一时布不成阵法,若是我尚有一臂,焉能困得住我二人?”砰的一声,又有一名道人被他踢开,飞身跌出,撞到了两人。

正纷乱间,突然殿外奔进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身后却跟着一大群蜜蜂,正是老顽童周伯通。

大殿中乱成一团,多了一个周伯通,众弟子一时也没在意,但那些蜜蜂立时跟入大殿,乱叮乱刺。这些蜜蜂却非寻常,乃是小龙女在古墓中养驯的玉蜂,全真道人中有人一被叮着,登时痛痒难当,有的忍耐不住,竟在地下打滚呼叫,更是乱上加乱。

原来周伯通在襄阳城外见小龙女指挥蜂群,心下羡慕无已,乘她不觉,窃取了她的玉蜂蜜浆,竟欲依样葫芦,大玩一番。那知这蜜蜂虽被引来,他不得其法,蜂群那能听他指挥?后来再次遇到小龙女,把戏拆穿,周伯通面红过耳,当即逃之夭夭。他本来想到襄阳城去相助郭靖,但生怕遇着小龙女,襄阳城是不去的了,东思西想,还是上终南山来,一则与几个十多年不见的师侄叙叙,二则想找赵志敬问个明白,何以胆敢欺骗师叔祖。他沿途玩弄玉蜂蜜浆,渐渐捉摸了一些指挥蜜蜂的门道。要知老顽童虽然天真烂漫,行事滑稽,生性原极聪明,否则武功怎能练到如此超凡入圣的地步?但道士玩弄蜜蜂,那也罢了,一到终南山上,登时惹出了祸事。那些玉蜂原是异种,身躯既大,尾针又有剧毒,一闻到玉蜂蜜浆的甜香,纷纷赶来。这些玉蜂自来见惯小龙女的手势呼叱,周伯通自然驱之不动,非但驱之不动,而且不肯和他干休。周伯通见情势不妙,只有飞奔到重阳宫来,想找一个处所躲避,正好赶上了重阳宫中闹得天翻地覆,热闹无比。

他一眼见小龙女和杨过都在殿中,心下又惊又喜,忙将玉蜂蜜浆的瓶子向小龙女拋去,叫道:“乖乖不得了,我服侍不了这批蜜蜂老太爷,你快来救命。”杨过袍袖一拂,兜住了瓶子,小龙女微微含笑,伸手接过。这时殿上蜂蜜飞舞,丘处机等从殿顶跃下向师叔见礼,请安问好,郝大通大叫:“快取火把来,快取火把来!”众门人有的袍袖罩脸,有的挥剑击蜂,也有数人应声去取火把。

周伯通也不理丘处机等人,他额头被玉蜂刺了两下,已肿起高高两块,只盼找个蜜蜂钻之不入的安稳处所,忽见地下放着一口巨钟,心中大喜,于是双臂扳开铜钟,却见钟下另有一人。他一看是谁,说道:“劳驾劳驾,让我一让。”将孙不二一推,自己钻入了钟下,双臂一放,腾的一声,巨钟重又合上,心中大是得意:“任你几千头几万头蜜蜂追来,也咬不到我周伯通一口了!”

杨过低声道:“你指挥蜜蜂相助,咱们闯将出去。”小龙女向来对杨过只有吩咐号令,今日做了他的妻子,第一次听到他的说话中含有嘱咐之意,心中甜甜的甚是舒服,心想:“好啊,他终于不再当我是师父,真的当我是他妻子了。”于是应道:“是!”声音极是温柔顺从,举起蜂蜜瓶子,左手挥舞几下,呼叱数声,那些玉蜂遇到主人,片刻间便集成一团,小龙女不住挥手呼叱,一大群玉蜂分成两队,一队在前开路,一队断后,拥卫着杨龙二人,向后冲了出去。

周伯通这么来一搅局,丘处机等又惊又喜,又是好笑,眼见杨龙二人退向后殿,于是喝住众门人不必追赶。王处一伸手解开了孙不二的穴道,丘处机便去扳那巨钟。那知周伯通躲在钟里,不知钟外的情形,猛觉那钟被人扳动,似要揭开,大叫:“乖乖不得了!”

双臂伸出,撑住钟壁,喝声:“下来!”丘处机内力不及他深厚,只听得堂的一声猛响,那钟离地半尺,又盖了下去。丘处机笑道:“周师叔又在开玩笑,来,咱们一齐动手!”

当下丘处机、王处一、刘处玄、郝大通四人各出一掌,抵在钟上向外推出,四股大力挤在一起,齐声喝道:“起!”将钟抬得离地三尺。但四人跟着“咦”的一声惊叫,只见钟底下空荡荡的并无人影,周伯通竟已不知去向。四人一怔之间,一条人影一晃,周伯通哈哈大笑,已站在钟旁。原来适才他手脚张开,撑在钟壁之内,连着巨钟被一齐抬起,旁人若不是将钟倒转,或是探头钟底,自然瞧他不见了。

丘处机重又上前见礼,周伯通双手乱摇,叫道:“罢了,罢了,乖孩儿们不须多礼!”这时丘处机等均已须发皓然,那周伯通却仍是叫他们“乖孩儿”。众人正要叙话,周伯通一瞥眼见赵志敬鬼鬼祟祟的正要溜走,大喝一声,纵上去一把抓住,骂道:“贼牛鼻子,还想逃么?”左手将巨钟往外一推。右手将他往钟底掷去,左手一松,巨钟合上,口中还是喃喃不绝的骂道:“贼牛鼻子,贼牛鼻子。”这时大殿,除周伯通一人,其余个个都是道人,他大骂“贼牛鼻子”,那是把王重阳所有的徒子徒孙一起都骂了。丘处机等知师叔脾气,也不以为忤,不禁相对莞尔。

王处一道:“师叔,赵志敬不知怎么得罪了你老人家?弟子定当重重责罚。”周伯通道:“嘿嘿,这贼牛鼻子引我到山洞里去盗旗,却原来藏着红红绿绿的大蜘蛛,幸亏那小姑娘,咦,那小姑娘呢?蜜蜂那里去了?”他说得颠三倒四,王处一那里懂得,只见他东张西望要找寻小龙女。便在此时,门下弟子赶来报道,杨龙二人退到了后山藏经阁楼上,众弟子不敢用火把燃蜂,只怕焚了藏经。

丘处机等吃了一惊,原来那藏经阁是全真教的重地,王重阳和七弟子的毕生著作,以及教中各种机密文卷,尽数藏在阁中,若有疏虞,那可为祸不小。丘处机道:“咱们过去瞧瞧,那杨过手下留情,没伤了孙师妹,大可化敌为友。”孙不二道:“不错!”当下众人一齐赶向后山藏经阁去。王处一见赵志敬被周伯通压在钟底,那赵志敬是他门下第一大弟子,武功在第三代弟子中首屈一指,自不免有师徒之情,心想:“周师叔行事胡涂,这事未必便是志敬之错,回头须得再行详细查问。”生怕那巨钟密不通风,闷死了他,于是奋力将钟扳高数寸,伸足拨块砖头,垫在钟沿之下,留出数寸空隙通气,这才飞步自后赶去。

到得藏经阁前,只见数百名弟子在阁前大声呼噪,却无人敢上楼去。丘处机朗声叫道:“杨龙二位,咱们大家过往不咎,化敌为友如何?”过了一会,不听见阁上有何声息,丘处机又道:“龙姑娘身上有伤,请下来设法医治。咱教门下弟子,决不敢对两位无礼。

丘某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无片言双语失信于人。”半晌过去,仍是声息全无。刘处玄心念一动,说道:“丘师弟,他们早已走啦!”丘处机道:“怎么?”刘处玄道:“你瞧群蜂乱飞,四下散入花丛。”从弟子手中接过一个火把,抢先飞步上阁。

丘处机等一齐拾级上阁,果见阁巾唯有四壁图书,并无一人,居中书案上却放着那瓶玉蜂蜜浆。周伯通如获至宝,一把抢起,收入怀中。众人在阁中前后察看一遍,但见有一堆图书放在地板之上,图书并无散失,盛放图书的木箱却已不见。忽听郝大通叫道:“他们是从这里走的!”众人循声走到阁后窗口,只见窗上缚着一根绳索,另一端缚在对面山崖的一株树上。那藏经阁与山崖之间,隔着一个数十丈的深谷,原本无路可通,想不到杨过竟会施展绝顶轻功,从一条细细的绳索上越谷而去。

杨过和小龙女在重阳宫大殿上拜堂成亲,全真教上下均感失了威风,但此时见他二人全身而退,全真五子相视苦笑,心中倒也松了。孙不二本来最是愤慨,但她在大殿上既见他二人情意真挚,杨过又在千钧一发之际饶了自己,不禁爽然若失,默无一语。于是全真五子和周伯通回到大殿,询问蒙古皇帝降旬敕封,尹赵两派争斗,小龙女突然来攻等等情由。李志常和宋德方据实一一禀告。丘处机潸然泪下,说道:“志平虽然一时胡涂,但他维护我教忠义,誓死不降蒙古,实是大功一件。”王处一道:“志平过不掩功,小节不免有亏,却是大义凛然,咱们仍当认他为掌教真人。”刘处玄、郝大通等齐声称是。

据历史记载,尹志平继丘处机为全真教掌教,其后相继各任掌教依次为李志常、张志敬、王志坦、祁志诚等,各人事迹与本文无涉,兹不赘述。

丘处机等忙于追询前事,处分善后,周伯通却并没将这一切大事放在心上,只是把那瓶玉蜂蜜浆拿在手中把玩,几次想要揭开瓶塞诱蜂,总是怕招之能来却不能挥之而去,但见他脸上笑咪咪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拿着瓶塞,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这时一名弟子上前禀报,说有五名弟子被玉蜂螯伤,痛痒难当,请师父们设法。郝大通想起当年孙婆婆闯宫赠蜜之事,说道:“这里正好有一瓶玉蜂蜜浆。师叔,请你把蜜浆赐给五个徒孙,让他们分服了吧。”

周伯通双手伸出,掌中空空如也,说道:“不知怎的,忽然找不到啦。”郝大通明明见他适才还拿在手中把弄,怎会突然不见,实是不肯交出,但他身为长辈,却不便用言语挤兑,不由得好生为难。周伯通袍袖一拂,在身上拍了几下,说道:“我没藏起来啊,你可别疑心我小气不给。”原来老顽童贪玩爱耍、不分轻重缓急的脾性,到老不改,心想几个牛鼻子给蜂儿叮了几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这瓶宝贵的蜜浆可不能轻易给人,是以郝大通一开口,他便将蜜浆塞入袖中,顺着衣袖溜下,沿胸至腹,肚子一缩,那瓶子钻入裤子,从裤管中慢慢溜到脚背,轻轻落在脚跟之后,他内功到了这等地步,全身肌肉自然收放自如,将那小瓶送到地下,竟没发出半点声息。

王处一心想:“师叔既然不肯交出,只有待他背人取出玩弄之时,突然上前开口,叫他无法推托。好在他性子甚急,只要大伙儿一走开,他打熬不住,定会立时取出,此时倒是处置逆徒赵志敬要紧,若不是尹志平宁死不屈,我教数十年的清誉,岂不是毁在这逆徒手中?”他想到此处,厉声说道:“郝师弟,治伤之事,稍缓不妨,咱们须得先处决了逆徒赵志敬!”全真五子相交数十年,师兄弟均知王处一正直无私,赵志敬虽是他的首徒,但既犯了叛教大罪,他也决不致徇情回护,各人心想:“这逆徒卖教求荣,戕害同门,决计饶他不得。”

忽听得巨钟底下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周师叔祖,你若救弟子一命,我便把蜜浆还你,否则我一口吃得干干净净,左右也是个死罢了!”周伯通吃了一惊,回过身来,果然那瓶蜜浆已失影踪。原来他正站在巨钟旁边,赵志敬伏在钟下,那小瓶正好落在他眼前,但听得郝大通向周伯通求蜜浆不得,当下从砖头垫高的空隙中伸手取过。他以这瓶小小的蜜浆要挟,企图逃得性命,自知原是妄想,但绝望之中,纵有一线生机,也要挣扎到底。周伯通听他如此说,果然大急,叫道:“喂喂,你千万不可把蜜浆吃了,其它一切,都有商量。”赵志敬道:“那你须答允救我性命。”

丘处机等听了都是一惊,心想这位师叔号称“老顽童”,脾性和常人大异,若是他出口答允,那便不能处置赵志敬了。丘处机急道:“师叔,此人罪大恶极,万不可饶。”周伯通将头贴在地下,向着钟内只叫:“喂喂,千万不可吃了蜜浆!”刘处玄道:“师叔,不必理他!你要蜜浆,并不为难。咱们今日已与龙姑娘释愆解仇,待会可到古墓去求几瓶来。龙姑娘既肯给你第一瓶,自肯再给一瓶!”周伯通摇头道:“未必,未必!”他心想:“你道这瓶蜜浆是她给的?是我妙手空空偷来的。她离藏经阁时匆匆忙忙不及携带,若是再问她要,一来她未必便给,纵然给了,也必让你们拿去当药服了,那里还有我的份儿?”

只听一阵轻微的嗡嗡之声,五六只玉蜂从后院飞进了大殿,只因殿门关着,在长窗上不住碰撞,无法觅路出去。周伯通心念一动,说道:“赵志敬,你拿去的只怕并非玉蜂蜜浆。”赵志敬急道:“是的,是的,为什么不是?”周伯信道:“好,那你将瓶塞拔开,让我闻一闻再说。倘若不是,不用多说废话。”赵志敬急忙拔开瓶塞,道:“你闻呀,难道不是?”周伯通鼻孔深深吸气,道:“唔,唔!好象不是!待我再闻几下。”赵志敬双手紧紧抓住玉瓶,生怕他掀开巨钟,夹手硬夺,口中只道:“你闻这股甜香,你闻这股甜香!”那玉蜂蜜浆芳香无比,瓶塞一开,已是满殿馥郁,周伯通打了个喷嚏,笑道:“我伤风没好,鼻子不大中用!”一面向丘处机等挤眉弄眼。赵志敬也猜到他是在使什么缓兵之计,说道:“你伸手碰不碰铜钟,我便把蜜浆吃个精光。”这时那几只玉蜂已闻到蜜香,转身飞到钟底,周伯通袍袖一挥,喝道:“进去叮他!”那些玉蜂未必便听他的号令,但钟底传出的蜜香越来越浓,果然嗡嗡数声,从钟底的空隙中钻了进去。

只听得赵志敬一声狂叫,跟着当的一响,香气陡盛,显是一只玉蜂已刺了他一针,而他失手打碎了瓶子。周伯通大怒,喝道:“臭贼,怎地瓶子也拿不牢?”待要上前掀开巨钟,后院中剩下的玉蜂闻到蜜香,纷纷涌进,都钻进了钟底。周伯通吃过玉蜂的苦头,倒也不敢走近。但见钻入钟底的玉蜂越来越多,那巨钟之内有很大的空隙?赵志敬身上沾满蜜浆,一举手一摇头都碰到玉蜂,身上已不知给刺了几十百针。众人初时还听到他狂呼惨叫,过了片刻,终于寂然无声,显是中毒过多,已然死了。

周伯通一把抓住刘处玄的衣襟,道:“好,处玄,你去向龙姑娘给我求一瓶蜜浆来吧。”刘处玄眉头深皱,好生为难,他适才只盼周伯通不要贸然答允赵志敬饶了他的性命,以致把话说得满了,其实全真五子以一招“百川汇海”合力打伤小龙女,这伤势未必能愈,那里说得上“释愆解仇”四字?但既给周伯通扭任胸口,只得苦笑道:“师叔放手,处玄去求便是!”于是拍去了衣上灰尘,向后山古墓走去。丘处机等知道他此行甚是危险,倘若小龙女平安无事,那还罢了,若是伤重不治,那不知将有多少全真弟子要死在杨过手里,于是齐声道:“咱们大伙儿一起去。”

那古墓外的林子,自王重阳以来,便不许全真教弟子踏进一步,众人恪遵先师遗训,到了林后而止。丘处机气运丹田,朗声道:“杨小侠,龙姑娘的伤势还不妨事么?这里有九枚治伤的熊胆丸,请来取去。”周伯通低声道:“是啊,是啊!要人家的蜜浆,也得拿些什么来换!”隔了半晌,不听得有人回答。丘处机提气又说了一遍,但林中仍是寂无声息,举目往林中望去,只见阴森森浓荫匝地,头顶枝桠交横,地下荆棘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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