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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月心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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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月心险恶

那万法寺高达四层,寺后的一座九级宝塔,更是老远便可望见。张无忌、杨逍、韦一笑三人展开轻功,片刻间便已到了寺前。三人一打手势,绕到寺院左侧,想登上宝塔,居高临下的察看寺中情势,不料离塔三十余丈,便见塔上人影绰绰,每一层宝塔上都有人来回巡查,塔下更有二三十人守着。三人一见之下,心中又惊又喜,情知此塔守卫如此严密,少林、武当各派人众必是囚禁在内,倒是省了一番探访的功夫。只是敌方戒备森严,救人必是极不容易。何况空闻方丈、空智神僧、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等,那一个不是武功卓绝,竟然尽数落在他们手中,则对方能人之多、手段之厉害,自是不言可喻。三人来万法寺之前,已然商议定当,决计不可卤莽从事。当下悄悄退开。

突然之间,第六层宝塔上亮起火光,有八九人手执火把缓缓移动,那火把从第六层亮到第五层,又从第五层亮到第四层,一路下来,到了底层后,从宝塔正门出来,走向寺去。杨逍挥了挥手,从侧面慢慢欺近身去。那万法寺后院一株株都是参天古树,三人躲在树后以为掩蔽,一听见风声响动,便即奔上数丈。要知万法寺中高手如云,实是丝毫不敢托大,三人的轻功造诣虽然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却也唯恐被人察觉,须得乘着风动落叶之声,才敢移步。如此走上二十多丈,火把照耀之下,已看清楚十余名黄袍男子,手中各执兵刃,押着一个宽袖大袍的老者。那人偶一转头,无忌看得明白,正是昆仑派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他不禁心中凛:“果然连何先生也在此处。”

眼见一干人进了万法寺的后门,三人等了一会,见四下确实无人,这才从后门中闪身而入。那寺院房舍众多,规模之大,几乎可和少林寺相仿佛,好在中间一座大殿的长窗中灯火明亮,料得何太冲是被押到了该处。三人闪身而前,到了殿外,张无忌伏在地下,从长窗的缝隙中向殿内张望,杨逍和韦一笑分列左右把风守卫,防人偷袭。他二人虽然艺高人胆大,但此刻深入龙潭虎穴,心下也不禁惴惴。

那长窗的缝隙甚细,无忌只见到何太冲的下半身,殿中尚有何人,却无法瞧见。只听何太冲气冲冲的说道:“我既堕奸计,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一言而决。你们逼我做朝廷鹰犬,那是万万不能,便再说上三年五载,也是白费唇舌。”张无忌暗暗点头,心想:“这何先生虽不能说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大关头极是把持得定,不失为一派掌门之尊。”只听一个男子口音,冷冰冰的道:“你既是固执不化,主人也不勉强,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了?”何太冲道:“我便是十根手指一齐斩断,也不投降。”那人道:“好,我再一遍,你如胜得了咱们这里三人,立时放你出去,如若败了,便斩断一根手指,囚禁一月,再问你降也不降。”何太冲道:“我已断了两根手指,再断一根,又有何妨?拿剑来!”那人冷笑道:“等你十指齐断之后,再来投降,咱倒也不要你这废物了。拿剑给他!摩诃巴思,你跟他走走!”另一个粗壮的声音应道:“是!”

无忌暗运神功,轻轻将那缝隙挖大了一点,只见何太冲手持一柄木剑,剑头包着布,又软又钝,不能伤人,对面则是一个高大的番僧,手中拿着的却是一对青光闪闪的纯钢戒刀。两人的兵刃利钝悬殊,几乎不用比试,强弱便判。何太冲毫不气馁,木剑一晃,说道:“请!”刷的便是一剑,去势极是凌厉,昆仑剑法,当真别有独到之秘。那番僧摩诃巴思身裁虽然壮大,行动却甚敏捷,一对戒刀使将开来,刀刀斩向何太冲的要害。无忌只看了数招,便即暗惊:“怎地何先生脚步虚浮,气急败坏,竟似内力全然失却?”

张无忌自习得九阳神功及乾坤大挪移心法之后,于天下武学之变,尽罗胸中,这几个月来在武当山上日夕向张三丰请益,更是精进了一层,此刻见何太冲和那番僧动手,越看越觉其中必有跷蹊。何太冲剑法虽精,内力却和常人相去不远,剑招上的凌厉威力,全然施展不出,只是那番僧的武功实是逊他两筹,好几次猛攻而前,眼见便可将他毙于刀下,但总是被何太冲以精妙招术反得先机。拆到五十余招后,何太冲喝一声:“着!”一剑东劈西转,斜回而前,托的一声轻响,已戮在那番僧腋下。倘若他手中持的平常利剑,又或内力不失,剑锋早已透肌而入,那番僧性命不保,但他所用木剑剑头包布,那番僧只是微微一痛而已。

只听那冷冷的声音说道:“摩诃巴思退!温卧儿上!”张无忌向声音来处一看,只看说话之人脸上如同罩着一层黑烟,一部稀稀朗朗的花白胡子,正是玄冥二老之一。他负手而立,双目闭住,似乎对眼前事漠不关心。再向前看,只见一张铺着锦缎的矮几之上,有一双脚踏着。脚上穿一对鹅黄鞋子,鞋头上各缀一颗明珠。张无忌心中一动,眼见这对脚脚掌纤美,踝骨浑圆,依稀认得正是在绿柳庄中,自己曾经捉过的赵明的一对脚。他在武当山见她,全以敌人相待,但此时不知如何,看到了一对踏在锦凳上的纤足,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剧。

但见赵明的右足轻轻点动,料想她是全神贯注的在看何太冲和温卧儿比武,约莫一盏茶时分,何太冲叫声:“着!”赵明的右足在锦凳上一登,温卧儿又败下阵来。只听那黑脸的玄冥老人说道:“温卧儿退,黑林钵夫上!”张无忌听到何太冲气息粗重,想必他连战二人,已是十分吃力。片刻间剧斗又再展开。那黑林钵夫用的似是铜棍铁杵一类的粗重兵刃,使将开来,满殿都是风声,殿旁的烛火被风势激得忽明忽暗,烛影犹似天上浮云,一片片的在赵明脚上掠过。蓦地里眼前一暗,殿上红烛熄了半边,喀的一响,木剑断折,何太冲一声长叹,抛剑在地,这场比拚终于是输了。

玄冥老人道:“铁琴先生,你降是不降?”何太冲昂然道:“我既不降,也不服。我内力若在,这番僧焉是我的对手!”玄冥老人冷冷的道:“斩下他左手的无名指,送回塔去。”无忌回过头来,杨逍向他摇了摇手,意思显然是说:“倘若此刻冲进殿去救人,不免误了大事。”但听得殿中断指、敷药、止血、裹伤,何太冲甚是硬气,竟是一哼也没哼。那群黄衣人手执火把,将他送回宝塔囚禁。张无忌等缩身在墙角之后,火光下见何太冲脸如白纸,咬牙切齿,神色极是愤怒。

一行人走远后,忽听得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说道:“鹿杖客,昆仑派的剑法果真了得,他刺到摩诃巴思那一招,左边这么一劈,右边这么一转——”说话的正是赵明,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殿中,手里提着一柄木剑,照着何太冲的剑法使了起来。番僧摩诃巴思手舞双刀,跟她喂招。那黑脸的玄冥老人便是鹿杖客,赞道:“主人真是聪明无比,这一招使得分毫不错。”她练了一次又练一次,每次都是将剑尖戮到摩诃巴思腋下,虽然剑是木剑,但重重一戮,每一次又都戮在同一部位,料必相当疼痛。摩诃巴思却聚精会神的跟她喂招,竟无半点怨避之意。

她练熟了这几招,又叫温卧儿出来,再试何太冲如何击败他的剑法。张无忌看到此时,心头早已明明白白,原来赵明将各派高手囚禁在此,使药物抑住各人的内力,逼迫他们投降朝廷。众人自然不降,那便命人逐一与之相斗,她在旁察看,得以偷学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用心之毒,计谋之恶,实是令人发指。

这时赵明已在和黑林钵夫喂招,最后数招有些迟疑不决,问道:“鹿杖客,是这样的么?”鹿杖客怔了一怔,转头道:“鹤兄弟,你瞧清了没有?”左首角落里一个声音答道:“苦头陀一定记得更加清楚。”赵明笑道:“苦头陀,劳你的驾,请你指点一下。”只见右首走过来一个白发披肩的头陀,驼背跛足,满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原来相貌已是全然不可辨认。这头陀身材魁伟,虽然驼背,仍和鹿杖客差不多高矮。他一言不发,接过赵明手中木剑,刷刷刷刷数剑,便向黑林钵夫攻去,用的竟是昆仑派剑法,剑招之纯,便似从小练熟了的一般。此时张无忌方始看见,那黑林钵夫是个西域武士,所使的是一根长达八尺的铁杖。

苦头陀显是依样葫芦,模仿何太冲的剑招,因此也是丝毫不用内力,那黑林钵夫却是全力施为,斗到酣处,他挥杖横扫,熄后点亮了的红烛,突又黑了一半。何太冲乃是在这一招上无可闪避,迫得以木剑硬挡铁杖,这才折剑落败,但那苦头陀剑轻飘飘的削出,犹似轻燕掠过水面、贴着铁杖削了上去。黑林钵夫握杖的手指被木剑剑身一削,虎口处穴道酸麻,登时拿捏不住,当的一声,铁杖落在地下,撞得青砖砖屑纷飞。黑林钵夫满脸通红,心知这木剑若是换了利剑,自己十根手指早已削断,躬身道:“拜服,拜服!”俯身拾起铁杖。苦头陀双手托着木剑,交给赵明。赵明笑道:“苦师傅,最后一招精妙绝伦,也是昆仑派的剑法么?”苦头陀点了点头。赵明又道:“那何太冲不会么?”苦头陀又点了点头。赵明笑道:“苦师傅,你教教我。”苦头陀空手比剑,赵明持剑照做。练到第三次时,苦头陀行动如电,虽然驼背跛足,却是快得不可思议,赵明便显然跟不上了。但她聪颖过人,剑招虽然慢了,仍是依模依样,丝毫不爽。苦头陀翻过身来,双手向前一送,停着就此不动。

赵明一怔,张无忌心中暗暗喝一声采:“好,大是高明!”赵明侧头看着苦头陀的姿势,想了一想,登时领悟,说道:“啊,苦师傅,你手中若有兵刃,一杖已击在我的臂上。这一招如何化解?”苦头陀反手做个姿势,抓住铁杖,左足飞出,头一抬,显是已夺过敌人铁杖,同时将人踢飞。这几下似拙实巧,看来已不是昆仑派的家数。赵明笑道:“好师傅,你快教教我。”神情又娇又媚,张无忌心中怦的一跳,心想:“你内力不够,这一招学不来的。可是她这么求人,实是教人难以推却。”苦头陀做了两个手势,正是示意道:“你内力不够,没法子学。”一跛一拐的走开,不再理她。无忌寻思:“苦头陀武功之强,只怕和玄冥二老不相上下,虽不知内力如何,但招数神妙,大是劲敌。他只打手势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可是他耳朵又不聋,决不能哑。赵姑娘对他颇见礼遇,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赵明见苦头陀不肯再教,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说道:“叫崆峒派的唐文亮来。”过不多时,唐文亮被押着进殿,鹿杖客又派了三个人和他过招。唐文亮不肯在兵刃上吃亏,空手心掌,先胜两场,到第三场上,对手催动内力,唐文毫无可与抗,亦被斩断了一根手指。这一次赵明练招,由鹿杖客在旁指点。无忌此时已瞧出端倪,赵明显是内力不足,情知非数载之间可以速成,是以想尽学各家各派之所长,俾成一代高手,这条路子,原亦可行,招数精到极处之时,大可补功力之不足。

赵明练过掌法,说道:“叫灭绝老尼来!”一名黄衣人禀道:“灭绝老尼已绝食五日,今天仍是倔强如昔。”赵明笑道:“饿死了她也吧!唔,叫峨嵋派那个小姑娘周芷若来。”手下人答应了,转身出殿。

张无忌重回武当,数月之间,早已将别来经过一一向张三丰禀明,得知峨嵋派的周芷若,便是当日在汉水船中所遇的那个少女,虽然其时年幼,说不上什么男女之情,但于她殷殷照料之意,常怀感激。光明顶上周芷若刺他一剑,那也是奉了师父的严命,张无忌心中不存仇怨,这时听赵明带她前来,不禁心头一震。

过了片刻,一群黄衣人押着周芷若进殿。张无忌望了她几眼,但见她比之在光明顶上时,略觉憔悴,但容颜清丽如昔,虽是身处敌人掌中,却泰然自若。鹿杖客正要派人和她比剑,赵明忽道:“周姑娘,你这么年轻,已是峨嵋派的及门高弟,着实令人生羡。听说你是灭绝师太的得意弟子,深得她老人家剑招绝学,是也不是?”周芷若道:“家师武功博大精深,说到传她老人家剑招绝学,那是谈何容易?”赵明笑道:“这里的规矩,只要谁能胜得咱们这里三人,那便平平安安的送他出门,再无丝毫留难。尊师何以这般涯岸向高,不屑跟咱们切磋一下武学?”周芷若道:“家师是宁死不辱。堂堂峨嵋掌门岂肯在你们手下苟且求生?你说得不错,家师确是瞧不起卑鄙阴毒的小人,不屑跟你动手过招。”赵明竟不生气,笑道:“那周姑娘你呢?”周芷若道:“我小小女子,有什么主张?师父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赵明道:“尊师叫你也不要跟咱们动手,是不是?那为了什么?”周芷若道:“峨嵋派的剑法,虽不能说是什么了不起的绝学,终究是中原正大门派的武功,不能让无耻之徒偷学了去。”

赵明一怔,没料到自己的用心,居然会给灭绝师太猜到了,听她左一句“阴毒小人”,右一句“无耻之徒”,忍不住心头有气,嗤的一声轻响,倚天剑已执在手中,说道:“你师父骂咱们是无耻之徒。好!我倒要请教,这口倚天剑明明是我家家传的宝物,怎地会给你峨嵋派偷盗了去?”周芷若淡淡的道:“故老相传,倚天剑和屠龙刀,乃是中原武林中的两大利器,却从没听说和番邦女子有什么干系?”赵明脸上一红,怒道:“哈!瞧不出你口齿伶俐得紧。你今日是决意不肯出手的了?”周芷若摇了摇头。赵明道:“旁人比武输了,或是不肯动手,我都截下他们一根指头。你这小妞儿想必自负花容月貌,以致这般骄傲,我也不截你的指头。”说着伸手向苦头陀一指,道:“我叫你跟这位师父一样,脸上划你二三十道剑痕,瞧你还骄傲不骄傲?”

她左手一挥,两个黄衣人抢上前来,执住了周芷若的双臂。赵明微笑道:“要划得你的俏脸蛋变成一个蜜蜂窝,那也不必会什么峨嵋派的精妙剑法。你以为我三脚猫的把式,就不能叫你变成个丑八怪么?”周芷若珠泪盈眶,身子发颤,眼见那倚天剑的剑尖离开自己脸颊不过数寸,只要这恶魔手腕一送,自己转眼便和那那个丑陋可怖的头陀一模一样。赵明笑道:“你怕不怕?”周芷若再也硬不起来,点了点头,低声道:“怕。”赵明道:“好啊!那么你是降顺了?”周芷若道:“我不降!你把我杀了吧!”赵明笑道:“我从来不杀人的。我只划破你一点儿皮肉。”

寒光一闪。赵明手中长剑便往周芷若脸上划去,突然间当的一响,殿外掷进一件物事,将倚天剑撞了开去。在此同时,殿上长窗震破,一人飞身而入,那两名握住周芷若的黄衣人身上不由自主的向外跌飞,一人回左臂获住了周芷若,伸右掌和鹿杖客砰掌一掌相交,各自退开了两步。众人看那人时,正是明教教主张无忌。

张无忌这一下闯入救人,当真是如同飞将军从天而降,谁都大吃一惊,即令是玄冥二老这种一等一的高手,事先竟没丝毫警觉。鹿杖客听得长窗破裂,即便抢在赵明身前相护,和张无忌一掌相交,竟然立足不定,退开两步,待要提气再上,刹时间全身燥热难当,宛似突然间跌入了一座熔炉之中。原来双掌相交,张无忌的九阳真气逼进了他的体内,鹿杖客练的是至阴至寒的内功,一遇纯阳之气侵袭,难以宁静。玄冥二老的另一个鹤笔翁在旁瞧见,一怔之下,急忙抢到他的身后,握住了他的左手,合两人之力,这才将九阳真气消净。

周芷若眼见大祸临头,万难避过,不料竟会有人突然出手相救。她被张无忌左手搂在胸前,碰到他宽广坚实的胸膛,鼻中只闻到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又惊又喜,一刹那间身子软软的几欲晕去。要知张无忌以又九阳神功和鹿杖客的玄冥神掌相抗,全身真气鼓荡而出,周芷若情窦初开,自知人事以来,从未和男子如此肌肤相亲,气息相闻,何况这男子又是她日夜思念的梦中之伴、意中之人?心中只觉得无比的喜欢,四周敌人如在此刻千刀万剑同时斩下,她也无忧无惧。

杨逍和韦一笑一见教主冲入救人,跟着便闪身而入,分站在他身后左右。赵明手下的众高手以变起仓卒,初时微见慌乱,但随即瞧出闯进殿来的敌人只有三人,殿内殿外的守卫武士呼哨相应,知道外边再无敌人,当下众人立即堵死了各处门户。静候赵明发落。赵明既不惊惶,也不生气,只是怔怔的向张无忌望了一阵,眼光转到殿角两块金光灿烂之物,原来她伸倚天剑去划周芷若的脸时,张无忌掷进一物,撞开她的剑锋,所用之物正是她赠给无忌的黄金盒子。倚天剑锋锐无伦,一碰之下,早将金盒子剖成两半。她向两半金盒凝视半晌,向张无忌道:“这只盒子,你如此厌恶,非要它破损不可么?”无忌见到她眼光中充满了幽怨之意,并非愤怒责怪,竟是凄然欲绝,一怔之下,甚感歉咎,柔声道:“我身上没带暗器,匆忙之际,随手在怀中一探,摸了盒子出来,实非有意,望赵姑娘莫怪。”赵明眼中光芒一闪,问道:“这盒子是你随身带着么?”张无忌道:“是。”见赵明妙目凝望自己,而自己一只手还搂着周芷若,脸上微微一红,便把周芷若放开了。赵明叹了口气,道:“我不知周姑娘是你——是你的好朋友,否则也不会这般对她。原来你们——”说到这里,将头转了开去。张无忌道:“周姑娘和我——也没什么——只是——只是——”说了两个“只是”,却接不下去。赵明又转头对那两半截金盒望了一眼,没说一句话,可是眼光神色之中,却是说了千言万语。

周芷若心头一惊:“这个女魔头对他显是十分钟情,岂难道世上竟有此事?”张无忌的性格心情,却不似这两个少女细腻周至,赵明的神色他只模模糊糊的懂了一些儿,全没体会到其中深意。他只觉得赵明赠他珠花金盒,治好了俞岱岩和殷利亨的残疾,此时他却将金盒毁成两截,未免对人家不起,于是走向殿角,俯身拾起两半截金盒,说道:“我去请高手匠人,将金盒重行镶好。”赵明喜道:“当真么?”张无忌点了点头,暗觉奇怪,心想你我都统率无数英雄豪杰,怎么去重视这些无关紧要的金银玩物?何况这只黄金盒子虽然做得甚是精致,也不能算是什么珍异宝物。盒中所藏的黑玉断续膏已经取出,盒子便无多大用处,破了不必挂怀,再镶好它,也是小事一桩。眼前有多少大事待决,你却尽跟我说这只盒子,想必是年轻姑娘婆婆妈妈,对这种身边琐事特别关心,真是女流之见,当下将两截金盒子揣在怀中。

赵明道:“那你去吧!”张无忌心想宋大师伯等尚未救出,怎能就此便去,但敌方高手如云,己方只有三人,说到救人,真是谈何容易,问道:“赵姑娘,你擒获我大师伯等人,究竟意欲何为?”赵明笑道:“我是一番好意,要劝他们为朝廷出力,各享荣华富贵。那知他们固执不听,我迫于无奈,只得慢慢劝说。”张无忌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周芷若的身旁,他在敌方众高手环伺之下,俯身拾盒,坦然而回,竟是来去自如,旁若无人。他冷冷的向众人扫视一眼,说道:“既是如此,咱们便告辞了!”说着携住周芷若的手,转身欲出。

赵明道:“你自己要去,我也不留。但你把周姑娘带去,居然不来问我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张无忌道:“这倒是在下少礼了。赵姑娘,请你放了周姑娘,随我同去。”赵明不答,向玄冥二老使个眼色。鹤笔翁踏上一步,说道:“张教主,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要救人便救人,教咱们这伙人的老脸往那里搁去?你不留下一手绝技,兄弟们难以心服。”张无忌听了鹤笔翁的声音,怒气上冲,喝道:“当年我幼小之时,被你擒住,性命几乎不保。今日你还有脸来跟我说话?接招!”呼的一掌,便向鹤笔翁拍了过去。鹿杖客适才吃过他的苦头,知道单凭鹤笔翁一人之力,不是他的敌手,抢上前来,向他击出一掌。张无忌右掌仍是击向鹤笔翁,左掌从右掌下穿过,还了鹿杖客一掌。这是真力对真力相碰,中间实无闪避取巧的余地。三个人四掌相交,身子各是一晃。

当日在武当山上,玄冥二老以双掌和张无忌对掌,另出双掌击在他的身上,此刻重施故技,又是两掌拍了过来。张无忌那日吃了此亏之后,早已想到破解之法,焉能重蹈覆辙?手肘微沉,乾坤大挪移心法展开,拍的一声大响,鹤笔翁的左掌击在鹿杖客的右掌之上。两人掌法相同,功力相若,都是震得双臂酸麻,至于何以竟会弄得自己人和自己人比拚掌力,他二人武功虽高,竟然也不明白其中的诀窍。两人又惊又怒之下,张无忌双掌又已击到。玄冥二老仍是各出双掌,一守一攻,所用掌法已和适才全然不同,但被张无忌一引一带,仍是鹿杖客的左掌击到了鹤笔翁的右掌之上,这挪移乾坤的手法之巧,计算之准,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玄冥二老骇然失色,眼见张无忌第三次举掌击来,竟然不约而同的各出单掌。三个人真力相交,玄冥二老只觉对方掌力中的那股纯阳之气,激荡得自身气血翻涌,极是难耐。张无忌一招快似一招,想起幼时被鹤笔翁打了一招玄冥神掌,数年之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纵是十分宽宏大量,此刻想起来也不免心头有气,因此击向鹿杖客的一掌尚留余地,对鹤笔翁却是毫不放松。

二十余掌一过,鹤笔翁一张青脸已胀得通红,眼见张无忌又是一掌击到,他左掌虚引,意欲化解,右掌却斜刺里重重击出。只听得拍拍两响,鹤笔翁这一掌狠狠的打在鹿杖客肩头,而张无忌那一掌却终究无法化开,被他正好打中在胸口。总算张无忌不欲伤他性命,这一掌真力只用了三成,鹤笔翁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更是红得发紫,身子摇摇晃晃,倘若张无忌乘势再补上一掌,那是非毙命当场不可。鹿杖客肩头吃了这一掌,也是痛得脸色大变,嘴唇都咬出血来。

玄冥二老是赵明手下数一数二能人,岂知不出三十招,便各受伤。赵明手下众人固然尽皆骇然,便是杨逍和韦一笑,也是大为骇异,须知那日玄冥二老在武当山出手,张无忌的武功远没今日之强,不意数月之间,进展神速若是。

原来张无忌留居武当数月,一面替俞岱岩、殷利亨治伤,一面便向张三丰请教武学中精微深奥的难题。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再加上武当绝学的太极拳剑,三者渐渐融成一体,几乎已到了武学中最高的境界。杨逍和韦一笑略一思索,即明其理,不禁赞叹张三丰学究天人,那才真的是称得上“深不可测”四字。

玄冥二老比掌败阵,齐声呼啸,同时撤出了兵刃。只见鹿杖客手中拿着一根短杖,杖头分叉,作鹿角之形,通体黝黑,不知是何物铸成;鹤笔翁手持双笔,笔端锐如鹤嘴,却是晶光闪亮。他二人追随赵明已非一日,也从未见过他二人使用兵刃。这三件兵刃使展开来,只见一团黑气,两道白光,霎时间便将张无忌困在垓心。张无忌身边不带兵器,赤手空拳,情势颇见不利,但他丝毫不惧,存心要试试自己武功,在这两大高手围攻之下,是否能空手抵敌。

玄冥二老自恃内力深厚,玄冥神掌是天下绝学,是以一上阵便和他对掌,比拚内力,岂知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却非任何内功所能及,因此数十掌一过便即落败,但一用到兵刃,那是以招数诡异取胜。他二人的名号便是从所用兵刃上而得,鹿角短杖和鹤嘴双掌,每一招都是凌厉狠辣,世所罕见。张无忌聚精会神,在三件兵刃之间穿来插去,攻守自如,只是一时瞧不通二人兵刃招数中的路子,想要取胜,却也不易。

赵明手掌轻击三下,大殿中白刃耀眼,三个人攻向杨逍,四个人攻向韦一笑,另有两人出兵刃制住了周芷若。但敌人数实在太多,每打倒二人,立时更有二人拥上,张无忌被玄冥二老缠住了,始终分身不出相援。他和杨韦二人若要全身而退,勉强或能办到,要救周芷若却是万万不能,心下正自焦急,忽听赵明说道:“大家住手!”这四个字声音并不响亮,她手下众人却一齐凛遵,立即跃开。杨逍刷的一声,将长剑还入剑鞘。韦一笑右手握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一口单刀,顺手一挥,掷还给了原主,哈哈大笑。赵明手下许多高手如苦头陀等一直没有出手,倘若群相上前,张无忌等人自然寡不敌众。但杨逍和韦一笑身处虎狼之域,竟是泰然自若,众人心下不禁暗暗佩服。倒是张无忌看到一名汉子手执匕首,抵住周芷若后心,脸上颇有忧色。

周芷若黯然道:“张公子,三位请即自便。三位一番心意,小女子感激不尽。”赵明笑道:“张公子,这般花容月貌的人儿,我见犹怜。定是你的意中人了?”张无忌脸上一红,说道:“周姑娘和我从小相识。在下幼时中了这位——”说着向鹤笔翁一指,“——的玄冥神掌,阴毒入体,周身难以动弹,多亏周姑娘服侍我食饭喝水,此番恩德,不敢有忘。”赵明道:“如此说来,你们倒是青梅竹马之交了。你是想娶她为魔教的教主夫人,是不是?”张无忌脸上又是一红,说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赵明脸一沉,道:“你是定要跟我作对到底,非灭了我不可,是也不是?”张无忌摇了摇头,说道:“我至今不知姑娘的来历,虽然有过数次争执,但每次均是姑娘找上我张无忌,不是我张无忌来找姑娘寻事生非。只要姑娘放了我众位师伯叔以及各派武林人士,在下感激不尽。决不敷衍推搪。”赵明笑道:“嘿,总算你还没忘记。”转头向周芷若瞧了一眼,对张无忌道:“这位周姑娘既非你意中人,也不是什么师兄师妹、未婚夫妻,那么我要毁了她的容貌,跟你丝毫没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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