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鹿鼎记旧版

第三一回 虚声恐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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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回 虚声恐吓

三名太监大喜,走出屋去,三名侍卫跟了出去。只听得外面「荷荷荷」几声惨叫,外面一名侍卫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另一人叫道:「啊哟,不好,刺客杀死了四个太监。」三名侍卫走进屋来,向韦小宝道:「桂公公,外边又出现刺客,害死了四位公公。」韦小宝长叹一声道:「可惜,可惜!刺客逃走了,追不上了?」一名侍卫道:「刺客已给卑职们格毙。」章小宝道:「很好,各位英勇尽职,真是难得。四位公公被刺客刺杀之事,你们禀明侍卫总管吧!」众侍卫强忍笑容,齐声道:「是!」韦小宝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众侍卫也都大笑不止。韦小宝笑道:「众位大哥,恭喜发财,明儿见。」

辞别众人,兴匆匆的回到住处,将到门口,忽听得花丛中有人冷冷的道:「小桂子,你好!」

韦小宝一听得是太后的声音,大吃一惊,转身便逃,奔出五六步,只觉一只手搭上了左肩肩头,全身一麻,便如有几百斤大石压在身上,再也难以移步。他一弯腰,伸手去拔匕首,手指刚碰到刀柄,右手上臂吃了一掌,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听得太后轻轻的道:「小桂子,你年纪轻轻,真好本事啊。不动声色,杀了我四名太监,还会插脏嫁祸,连我都敢诬陷,哼,哼……」

韦小宝心中只是连珠的叫苦,心道:「韦小宝,你这小乌龟,今晚若再逃得性命,我就他妈的不姓韦。一情急之下,料想太后对自已是恨之入骨,什么哀求都是无用,只有豁出性命,狠狠吓她一吓,挨得过一时三刻,再作逃命之计。说道:「太后,你此刻杀我,已经迟了,可惜啊可惜。」大后冷冷的道:「可惜什么?」韦小宝道:「你想杀我灭口,只可惜迟了一步。刚才那些侍卫们说什么话,想来……想来你都听到了。」太后阴森森的道:「你说我派这四名没用的太监,勾结刺客入宫。我叫人勾结刺客入宫,为的是甚麽?」韦小宝道:「我怎知道你为的是甚麽,皇上或许知道。」他想反正这条性命十成中已死了九成,索性给她无赖到底。

太后怒不可遏,心想:「我此刻掌力一吐,立时叫你毙命,那未免太便宜了你这小贼。」韦小宝道:「你手掌劲力使了出来,杀了小桂子,明日宫裏人人都知道了。『小桂子怎么死了?』『自然是太后杀的。』『太后干麽杀他?』『因为小桂子撞破了太后的秘密。』『甚麽秘密啊?』这件事说来话长,来来来,你到我屋子裏来,我详详细细的说给你听。』」太后心想:「这小贼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气得搭在他肩上的手不住发抖,缓了一口气,才道:「大不了也只那十几名侍卫知道,我杀了你之後,立刻命瑞栋将这十几个人都抓了起来,立刻处死,还有什麽後患?」

韦小宝哈哈大笑。太后道:「死在临头,还亏你笑得出。」韦小宝道:「太后,你说要瑞栋杀人?他…他…哈哈……」太后道:「他怎么样 ?」韦小宝道:「他早已给我……」本想说「他早巳给我一刀毙了」,突然间灵机一动「哈哈」了几声。太后问道:「早已给你怎麽样?」韦小宝道:「他早已给我收得服服贴贴,再也不听你的话啦。」太后冷笑一声,道:「凭你这小鬼能有多大手段,能叫瑞副总总管不听我的话。」

韦小宝道:「我是个小太监,自然没用,瑞副总管怕的是另一位。」太后颤声道:「他…他怕的是皇上?」韦小宝道:「我们做奴才的,自然怕皇上,那也怪他不得啊,是不是?」太后道:「你跟瑞栋说了些甚麽?」韦小宝道:「甚麽都说了。」太后喃喃的道:「什麽都说了。」沉默半晌,道:「他…他人呢?」韦小宝道:「他去得远了,很远很远,再也不回来了。太后,你想见他,恐怕不大容易。」太后心中更惊,道:「你说他出宫去了?」韦小宝道:「不错。他说他既怕皇上,又怕了你,夹在中间难做人,只怕有什麽性命的忧愁,又有什麽杀身之祸,不如高走远飞。」太后道:「高飞远走。」韦小宝道:「对,对!太后,你怎麽知道?你听到他说这句话麽?他是高飞远走了!」

太后哼了一声,道:「他连官也不要做了?逃到那裏去啦?」韦小宝道:「他……他到……」心念一动,道:「他说到甚麽台山,甚麽六台、七台、八台山去啦。」太后道:「五台山!」韦小宝道:「对,对!是五台山。太后,你甚么都知道。」太后道:「他还说了甚么话?」韦小宝道:「也没说甚麽。只不过…只不过说,我托他的事,他无论如何会办到的。他发了咒,立了个誓,什么千刀万剐、绝子绝孙。」太后道:「你托他办什麽事?」韦小宝道:「也没什麽。瑞总管本来说,他不做官也不要紧,就是出门去没盘缠,那又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我就送了他二万两银子的银票。」太后道:「你倒发财得紧哪,那裏来的这许多银子?」韦小宝道:「那也是旁人送的,康亲王送些,索额图大人送些,尚膳监里,也有人送些。」太后情知不假,道:「你出手这样豪爽,瑞栋自然要感恩图报了,你到底要他办什麽事?」韦小道:「奴才不敢说。」太后厉声道:「你说不说?」韦小宝叹了口气,道:「瑞总管答应我,奴才在宫裏若是给人害死,他就将这中间的原因,详详细细禀明皇上。他说他要去写一个奏摺,放在身边。他跟奴才约定,每隔两个月,奴才…奴才就……」太后声音发颤,问道:「怎麽样?」韦小宝道:「每隔两个月,奴才到天桥去找一个卖……卖冰糖葫芦的汉子,问他:『有翡翠玛瑙的冰糖葫芦没有?』他就说:『有啊,一百两银子一串。』我说:『这样贵啊?』他说:『你还没归天吗?』我说:『你去跟你老头子说罢!』他就去通知瑞总管了。」危急之际,他编不出什麽新鲜的故事,只好将陈近南所教,要他和徐天川联络的法子稍加变化,说了出来。

太后一听,心想这正是江湖上武人联络的法门,料想小桂子这小贼也捏造不来。她越想越是心惊,心下正自狂怒,刚碰上宫中出现刺客,瑞栋来到寝宫外守护,便派他去杀了小桂子,万料不到这小贼竟会吐露机密,吓得他弃职潜逃。又想:小桂子,这小贼所说时机密大事,任谁听了都会吓得魂飞魄散,瑞栋畏祸而作明哲保身之计,那也是情理之常。他……他居然怀念先帝,到五台山去了!

一时之间,太后心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过了好一会,又问:「你若是到时候不去找那卖冰糖葫芦的,那怎麽样?」韦小宝道:「瑞总管说,他会再等十天,我仍是不去,那自然是奴才的小命不保,他……他就想法子来禀明皇上。那时候奴才死都死了,本来也没甚麽好处,不过奴才对皇上一片忠心,要请皇上千万小心,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别要受人暗算。那也是奴才和瑞总管的忠心为主。」

太后喃喃的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好得很啊。」韦小宝道:「这些日子来,奴才天天服侍皇上,那可半点口风也不露。只要奴才好好活着,在皇上身边侍候,这种事情就永远别让皇上知道的好。」太后心下略宽,道:「你倒是个大大的好人哪。」韦小宝道:「皇上待奴才很好,太后待奴才可也不坏啊。奴才对太后忠心,说不定太后心中一喜欢,又赏赐些甚麽,那不是大家都挺美麽?」

太后嘿嘿嘿的笑了几声,道:「你还盼我赏赐你什麽,脸皮当真厚得可以。」她笑声之中,竟是有了几分欢愉之意。先前她听得瑞栋去了五台山,要将小桂子所知的机密禀告皇上,心下焦急万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才是;心知要杀小桂子易如反掌,但杀他之後,事情只有加快揭露。待听他说在皇上面前不敢露半句口风,虽说是受了他挟制,毕竟眼前暂无大祸,慢慢再思善策不迟,不由得颇为高兴。

韦小宝是个如何精乖之人,听得她语气已变,忙道:「奴才有什麽贪图?只要太后和皇上平安喜乐、咱们做奴才的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太后你老人家金安,奴才明天就到天桥去,找到那个汉子,叫他尽快去通知瑞总管,要他守口如瓶。奴才…再要他带三千两银子去,说是太后赏他的。」太后哼了一声,道:「这种人办事不力,弃职潜逃,我不砍他脑袋是他运气。还赏他银子?」韦小宝道:「是,是!这三千两银子,也是奴才出的。太后怎能再赏他银子?」太后慢慢松开了搭在他肩头的手,缓缓的道:「小桂子,你当真对我忠心麽?」韦小宝跪下来,连连磕头,道:「奴才对太后忠心,有千般万般好处,若不忠心,脑袋瓜子搬家。小桂子虽然胡涂,这颗脑袋,倒是看得很要紧的。」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很好,很好!」说一声「很好」,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连说三声,连拍了三掌。韦小宝跪在地下,登时头晕目眩,立时便欲呕吐,喉间「呃呃呃」的不住作声。

太后道:「小桂子,那天晚上,海大富那老贼说道,世间有一门叫做甚麽『化骨绵掌』的功夫,若是练得精了,打中在身上,可以叫人全身骨骼俱断。这功夫是很难练的,我自然也不会使,不过觉得你这小孩子很乖,很伶俐,在你背上打三掌玩玩,那倒是很有趣的。」韦小宝胸腹间气血翻涌,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又是鲜血,又是清水,大口吐了出来,心想:「老婊子不信我的话,还是下了毒手。」太后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打死你的,你若是死了,谁去天桥找那卖冰糖葫芦的汉子呢?明天早晨,你先到慈宁宫来,我给你三十颗丸药,每天服一颗,这三十天之中,担保你死不了。三十颗丸药吃完後,我又会给你三十颗。」

韦小宝道:「多谢太后恩典。」慢慢站起身来,身子一晃,坐倒在地,又呕了几口血水,说道:「奴才天天求菩萨保佑太后长生不老,寿比南山。否则的话,太后若是有什麽伤风咳嗽,没来得及赏赐丸药,奴才…奴才也就成了短命…短命小乌龟啦。」太后哈哈一笑,道:「你知道了就好。」一转身没入了花丛之中。

韦小宝挣扎着站超身来,定了定神,慢慢绕到屋後窗边,再想跃进去是办不到了,伏在窗槛之上,喘了一会子气,这才爬进窗去。

小郡主沐剑屏低声道:「桂大哥,是你吗?」韦小宝正没好气,骂道:「去你妈的,不是我。」方恰接口道:「小郡主好好问你,你为甚么骂人?」韦小宝刚爬到窗口,说道:「我……」一口接不上来,砰的一声,摔进窗来,躺在地下,再也站不起身。方怡与沐剑屏齐声「啊哟」,道:「怎…怎麽啦?」「你受了伤?」

韦小宝虽说中了太后的「化骨绵掌」,毕竟一时三刻并不会就死,这一交摔得着实不轻,心情却是甚好,哈哈一笑,道:「好妹子和好老婆都受了伤,我若不也伤上一些,那叫甚麽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呢?」沐剑屏道:「桂大哥,你伤在那裏?痛不痛?」韦小宝道:「好妹子有良心,问我痛不痛。痛本来是很痛的,可是给你问了一声,居然就不痛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沐剑屏笑道:「你又来骗人了。」

韦小宝手扶桌子,站了起来,心想:「我这条性命现在还活着,全靠这位瑞总管撑腰,倘若太后一知瑞总管已死,韦小宝的小命再也挨不过半个时辰。」慢慢走到衣箱之旁,打开箱子,取出药箱,拿出了那只三角形青底白点的药瓶。海老公药箱中药粉,药丸甚多,他却只认得这一瓶「化尸粉」,当日曾用以化去小桂子的尸首。当下将瑞栋的尸体从床底下拉将出来,取回塞在他怀中的银票和珍玩。沐剑异道:「你一直没回来,这死人……这死人在我们床底下,可把我们两个吓死了。」韦小宝笑道:「把你们两个都吓死,这死人岂不是多了两个女伴?」方恰道:「呸,小郡主,别跟他多说。」、 韦小宝道:「我变个戏法,你们要不要看?」方怡道:「不看。」韦小宝道:「不看的就把眼睛闭了起来。」方恰当即把眼睛闭上。沐剑屏跟着也闭上了眼,但随即又睁开了。韦小宝从药箱中取出一只银匙,拨开药瓶的瓶塞,用小银匙取了少数「化尸粉」,倒在瑞栋尸体的伤口之中,过不多时,伤口中便冒出烟雾,跟着发出一股强烈臭味。再过一会,伤口中流出许多黄水,伤口越烂越大。沐剑屏「咦」的一声,方恰好奇心起,睁开眼睛来,一见到这情景,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再也闭不拢了。

尸体遇到黄水,便即腐烂,黄水越多,尸体烂得越快。韦小宝见她二人都有惊骇之色,吓她们道:「你们那一个不听我话,我将这宝粉洒一点在你们脸上,立刻就烂成这般样子。」沐剑屏道:「你……你别吓人。」方怡怒目瞪了他一眼,惊恐之意,却是难以自掩。韦小宝十分得意,将瓶收入了怀中。这时瑞栋的尸体已烂成了两截。韦小宝提起椅子,用椅脚将两截尸身都推在黄水人中,过不了大半个时辰,尽数化为黄水。他吁了一口长气,心想:「老婊子就是差一百万兵到五台山去,也捉不到瑞栋了。」他到水缸中去舀水冲地,洗去尸首中流出来的黄水,没冲得几瓢水,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困倦已极,眼皮沉重,就此睡去。醒来时天已大亮,但觉胸口一阵烦恶,作了一阵呕,却呕不出什麽。只听得沐剑屏关心的声音问道:「桂大哥,好些了吗?」韦小宝坐起身来。才知自己是在方沐二人脚边和衣睡了半夜,一看天色不早,忙走下床来,道:「我赶着见皇帝去,你们躺着别动。」想从窗中跃出,已然无力,只得开门出去,反锁了门。他到御书房候不了半个时辰,康熙退朝下来,一见到他便笑道:「小桂子,听说你昨天又杀了人哪。」韦小宝请了个安,道:「皇上圣体安康。」康熙笑道:「你运气好,又跟刺客交上了手,我可连刺客的面也没有见到。你杀的那人武功怎样?你用什麽招数杀的?」韦小宝其实并未与刺客动手过招,心想皇上武功不弱,可不能随口乱说。

灵机一动,想起了那日在杨柳胡同白家,风际中和白寒枫动手过招的情景来,便道:「黑暗之中,我只跟他瞎缠烂打,忽然间他左腿向右横扫,右臂向左横掠………」他一面说,一面手脚同时比划。康熙拍手道:「对极,对极!正是这一招!」韦小宝一怔,道:「皇上,您知道这一招?」康熙笑道:「你知这一招叫作什么?」韦小宝早知这叫做「横扫千军」,口中却道:「奴才不知。」康熙笑道:「我教你个乖,这叫作『横扫千军』!」

韦小宝甚是惊讶,道:「这名字倒好听!」康熙道:「他使这一招打你,你又怎麽对付?」韦小宝道:「一时之间,我心慌意乱,眼看对付不了,忽然间想起您跟我比武之时,使过一记极妙的招数将我摔得从你头顶飞了过去,好像是武当派武功『绵掌』中的『飞云手』。」康熙大喜,叫道:「你用我的武功破他这招『横扫千军』 ?」韦小宝道:「正是。我学的武功,本来不十分高明,幸好咱俩比武打架,打得多了,你使的手法我也记得了一大半。我记得你又这麽一打,这麽一拗……」康熙喜道:「对,对,这是『紫云手』与『折梅手』。」韦小宝心想:「我拍他马屁,可须拍得十足!」说道:「我学你的样。抓他手,抓是抓住了,可惜力气不够,抓的部位又不大对头,给他左手用力一抖,就挣脱了。」

康熙道:「可,可惜。我教你,应当抓住这裏『会宗』与『外关』两穴之间,他就无论如何挣不脱。」说着伸手抓住韦小宝的手腕穴道。韦小宝使劲挣了几下,果然无法挣脱,道:「你早教了我,那也就没有後来的凶险了。」康熙笑问:「後来怎样?」韦小宝道:「他一挣脱,身子一转,已转在我的背後,双掌击我背心……」康熙叫道:「高山流水!」韦小宝道:「这一招叫作『高山流水』麽?当时我可给他吓得落花流水了,无可奈何之中,又只好用上你的招数。」

康熙笑道:「没出息!怎地跟人打架,不用师父教的功夫,老是用我的招数?」韦小宝道:「师父教的招数,练起来倒也头头是道,一跟人真的拚命,那知道完全不管用,反是你用的那些招数,突然之间在我心裏显了出来。皇上,那时候他手掌边缘已打上我背心,我早巳吓得魂不附体,又有甚麽时候去想用甚麽招数!我身子借势向前一扑,从右边转了过去。」康熙道:「那是『回风步』!」韦小宝道:「是啊,我躲开了他这一招,乘势拔出匕首,反手一刀,大叫一声:『小桂子,投不投降?』」

康熙哈哈大笑,道:「怎麽叫起小桂子来?」韦小宝笑道:「我危急之中,把你的招数学了个十足十。这反手一刀,本来你是反手一掌,打在我背心,大叫:『小桂子,投不投降?』我想也不想的使了出来,口中居然也这磨大叫。他哼了一声,没来得及叫『投降』,就已死了。」康熙笑道:「妙极,妙极!我这反手一掌,叫作『孤云出岫』,没想到你化作刀法。一击成功。」康熙练了武功之後,只与韦小宝假打,总是不及真的与敌人性命相扑那么过瘾,此刻听到韦小宝手刃敌人,所用招数全是从自己这裏学去的,自是兴高采烈,心想若是自己出手,定比韦小宝精采十倍,说道:「这些刺客胆子不小,武功却也稀松平常。」

韦小宝道:「皇上,这些刺客的武功倒也不怎么差。咱们宫裏的侍卫,就有好几个伤在他们手裏。总算小桂子命大,曾伺候您皇上练了这么久功夫,偷得您三招两式,否则的话,哈哈,皇上,您今儿可得下一道圣旨,抚卹殉职忠臣小太监小桂子纹银一千两。」康熙笑道:「一千两那裏够,至少是一万两。」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康熙道:「小桂子,你可知这些刺客是什么人?」韦小宝道:「我就是不知道,皇上明白他们的功武家数,多半早巳料到了。」康熙道:「本来还不能拿得稳,你刚才这一比划,又多了一层证明。」他双手一拍,吩咐在御书房中侍候的太监道:「传索额图、多隆二人进来。」

那两人本在书房外等候,一听皇帝传呼,便进来磕头。那多隆是镶蓝旗满洲都统,进关时曾立下不少战功,武功反是十分了得,但一直受鳌拜挤追,在官塲中很不得意,最近鳌拜倒了下来,才给康熙提升为御前侍卫都总管。他新任要职,宫中突然出现刺客,一晚没睡,心下惴惴,不知皇帝与太后是否会怪罪。康熙见他双眼都是红丝,问道:「擒到的刺客都审明了没有?」多隆道:「回皇上,擒到的活口叛贼共有三人,奴才分别审问,起初他们抵死不论,後来熬刑不过,这才招认,果然……果然是平西王……平西王吴三桂的手下。」康熙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多隆又道:「叛贼遗下的兵器,上面刻得有『平西王府』的字样。格毙了的叛贼所穿内衣,也有平西王府的标记。昨晚入宫来侵扰的叛贼,证据确凿,乃是吴三桂的手下。就算不是吴三桂所派,他……他也脱不了干系。」康熙问索额图道:「你也查过了?」索额图道:「叛贼的兵器、内衣,奴才都查核过了,多总管所录的叛贼口供,确是如此招认。」康熙道:「那些兵器、内衣,拿来给我瞧瞧。」多隆应道:「是。」他知道皇帝年纪虽小,为人却是十分精明,这件事又是干系十分重大,半点轻忽不得,早就将诸种证物包妥,命手下亲信侍街捧着在书房外等侯,当下自行出去拿了进来,解开包袱,放在案上,立即向後退了几步。要知满清以百战而得天下,开国诸帝均通武功,原是不避兵刃,但在书房之中,臣子在皇帝面前露出兵刃,毕竟是颇为忌讳之事,多隆小心谨慎,先行退开。

康熙走过去拿起一把把刀剑来审视,见一把单刀的柄上刻着「大明山海关总兵府」的字样,微微一笑,道:「欲盖弥彰,固然不对,欲彰弥显,故意弄鬼做得过了火,却也引人生疑。」向索额图道:「吴三桂若是派人来宫中行刺,自然是深谋远虑,计议周详,甚麽刀剑不能用,干麽要携带刻了字的兵器?他们万里迢迢的从云南来来到京城,一路之上,怎会不想到这些刀剑会失落宫中?」索额图道:「是,是,圣上明见,奴才拜服之至。」

康熙转头问韦小宝道:「小桂子,你所杀的那名叛贼,使的是什么招数?」韦小宝道:「他使了『横扫千军』哪,又使「高山流水』。」康熙问多隆道:「那是什么功夫?」多隆虽是满洲贵臣,於各家各派的武功倒也所知甚博,这「横扫千军」与「高山流水」两招,又不是生僻的招数。答道:「那似乎是云南沐王府的武功。」

康熙双手一拍,说道:「不错,不错。多隆,你的见闻倒也广博。」多隆经皇帝一赞,登感受宠若惊,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跪下磕头,道:「谢皇上称赞。」康熙道:「你们去想想,吴三桂若是派人来宫中行刺,决不会拣着他儿子在北京的时候,刺客什麽日子都好来,难道一定要拣着他儿子来朝见的当口?这是可疑者之一。吴三桂善於用兵,办事周密,派这些逆贼进宫干事,人数既少,武功也不甚高,明知难以成功,有何用处?这与吴三桂的性格不合,那是可疑者之二。再说,就算他派人刺死了我,於他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他想起兵造反吗?他若要造反,何以派他儿子到北京来,岂不是存心将儿子送来给我们杀头?这是可疑者之三。」

韦小宝先前听到方怡说到陷害吴三桂的计策,觉得大是妙计,此刻经康熙一加分剖,登觉处处露着破绽,不由得心中佩服之极。索额图道:「皇上圣明,所见非微臣所及。」康熙道:「咱们再想想,倘若刺客不是吴三桂所派,却携带了平西王府的兵器,那有甚么用意?自然想陷害他了。吴三桂帮我大清打平天下,功劳甚大,恨他护他的人着实不少。到底这批叛贼是由何人指使,须得好好再加审问。」索额图和多隆齐声称是。多隆道:「若不是皇上圣明,奴才们胡裏胡涂的上了当,不免寃枉了好人。」康熙道:「寃枉了好人吗?嘿嘿!」

索额图和多隆见皇帝不再吩咐甚麽,便叩头辞出。康熙道:「小桂子,那『横扫千军』与『高山流水』这两招,你猜我怎麽知道?」韦小宝道:「我正在奇怪,皇上怎么知道?」康熙道:「今日一早,我已传了许多侍卫来,问它们昨晚与刺客格斗的情形,一查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数,有好几招竟然是沐王府的。你想,沐家本来世镇云南,我大清龙兴之後,将云南封了给吴三桂,沐家岂有不着恼的?何况沐家最後一个沐王沐天波,便是死在吴三桂手下。我叫人将沐家最厉害的招数演将出来,其中便有这『横扫千军』与『高山流水』两招。」韦小宝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心下不禁有些担忧:「不知他知不知道我屋裏藏着沐家的两个女子?」

康熙笑道:「小桂子,你想不想发财?」韦小宝道:「皇上不叫我发,我不敢发。皇上叫我发财,小桂子可不敢不发。」康熙笑道:「好,我叫你发财。你将这些刀剑,还有从刺客身上剥下来的内衣,刺客的口供,都拿去交给一个人,就有大大的一笔财好发。」韦小宝一怔,登时省悟,叫道:「吴应熊!」康熙道:「你很聪明,这就去办吧。」韦小宝道:「吴应熊这小子,这一次运道真高,哈哈,他全家性命,都是皇上给赏的。」康熙道:「你跟他说什么?」韦小宝道:「我说,姓吴的,咱们皇上明见万里,他爷儿俩在云南干什麽事,皇上没有一件不知道。你们不造反,皇上清清楚楚,若是,嘿嘿,有什么三心两意,皇上一样的清清楚楚,你爷儿俩还是给我乖乖的吧!」康熙哈哈大笑,道:「你人倒聪明,就是不读书,说出话来粗裏粗气,倒也合我的意思。他妈的,你爷儿俩给我乖乖的吧,哈哈,哈哈!」韦小宝听得皇帝居然学会了一句「他妈的」,不禁心花怒放,哈哈大笑,捧了刀剑等物,走出书房,突然间背上一阵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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