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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回 猪腹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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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回 猪腹藏人

只是风际中一身化二人,刚使完白寒枫的一招「龙腾虎跃」,跟着便移形换位,抢到了玄贞道人身前,使出了白寒松的那招「横扫千军」,身法之快,实是匪夷昕思。众人喝采声中,玄贞缩拢身子,撞入对方怀中。风际中双掌疾推,按到了玄贞胸口,说道:「哈哈,你输………」便在这时,玄贞一拳击在风际中胸口,一掌拍在他的小腹。两人拳掌都放在对方身上,凝住不动。玄贞道:「白二侠,当时情景,是否如此?」

白寒枫尚未回答,风际中身子一晃,闪到了玄贞背後,双掌从自己脸面右侧直劈下来,虚拟玄贞的背心,说道:「高山流水!」这两掌并没有碰到玄贞身子,众人眼前一花,他又已站在玄贞面前,双掌按住他的胸口,让玄贞的拳掌按住自己胸腹,回复先前的姿式。这两下倏去倏来,形同鬼魅,这些人除了韦小宝外,均是见多识广之人,但风际中这等迅捷无伦的身手,却是见所未见。众人骇佩之余,都明白了他的用意,当时徐天川以一敌二,情势凶险无比,倘若对白寒松手下稍有留情,只怕难逃背後白寒枫「高山流水」的这一击。玄贞又问:「曰二侠,当时情景,是否如此?」

白寒枫脸如死灰,缓缓点了点头。风际中这几下兔起鹘落的招式固是令人目眩神驰,而他的模仿自己兄弟的这几下招式,竟是部位手法,丝毫无误,全然是一个师父教出来一般。他这招「龙腾虎跃」,白寒松这招「横扫千军」,乃是两兄弟十分得意的招式,出手抬足之中,蕴有好几招巧妙的後着,可是这人照式施为,以一人而使前後两种招式,这般好整以暇,行若无事固已是绝顶难事,他却又如何学到自己兄弟家传的武艺?

风际中收掌站立,说道:「道长,除下道袍,得罪了!」玄贞一怔,不明他的用意,但依言除下道袍,一个抖动,忽然两块布片从道袍上飘了下来,却是两只手掌之形。玄贞抓住道袍的双肩,提了起来,只见道袍胸口处赫然是两个掌印的空洞。原来适才风际中已用掌力震烂了他的道袍。饶是玄贞修养有素,这时也不禁脸上变色,情不自禁的伸手按住胸口,心想风际中的掌力既将柔软的道袍震烂,自己决无不受内伤之理,只是一摸之下,胸口却也不觉有何异状。众人惊骇之余,连喝采也都忘了。风际中道:「白大侠掌上阴力,远胜在下。徐大哥胸口早巳受了极重内伤,再加上背上受了『高山流水』的双掌之力,只怕性命难保。」

众人见风际中以阴柔掌力,割出玄贞道袍上两个掌印,这等功力,比之适才一身化二,前后夹攻的功力,更是惊人,无不心下骇然。韦小宝心想:「海老乌龟当日在我袍子胸口上割下一个掌印,只怕用的也是这种手段。」

苏冈和白寒枫对望了一眼,均是神色沮丧,,眼见风际中武功如此了得,已方任谁都和他相去甚远,又给他这等试演一番,显得徐天川虽然下重手杀了人,却是迫於无奈,算不得十分理亏,报仇之事,一时之间实是无从着手。苏冈站起身来,说道:「这位风爷武功高强,好教在下今日大开眼界。倘若我白大弟真有风爷的武功,也决不会给那姓徐的害死了。」樊纲拱手道:「今日多有打扰,这就别过。」玄贞道:「且慢!大夥儿到白大侠灵前去磕几个头。这件事…这件事,唉,说来当真遗憾,可别伤了沐王府跟天地会的和气。」说着迈步便往後堂走去。

白寒枫双手一拦,厉声道:「我哥哥死不瞑目。不用你们假惺惺了。」玄贞道:「白二侠,别说这是比武失手,误伤了白大侠,就算真是我们徐大哥的不是,你也不能恨上了天地会全体。我们到灵前一拜,乃是武林中同道的义气。」苏冈道:「道长说得是。白二弟,咱们不可失了礼数。」

当下韦小宝、玄贞、樊纲、姚春、马博仁等一干人齐到白寒松的灵前磕头。韦小宝一面磕头,一面口中念念有词,站起身来,白寒枫厉声道:「你嘴裏说些甚么?」韦小宝道:「我暗暗祷祝,向白大侠在天之灵说话,关你甚么事?」白寒枫道:「你咀裏不清不楚,祷祝些甚么?」韦小宝道:「我说:『白大侠。你先走一步,也没有甚么。在下韦小宝,给你弟弟打得遍体麟伤,命不久长,过几天就来阴世,跟你老人家相会了。』」白寒枫道:「我几时打过你了?」韦小宝拉起衣袖,露出右腕,只见手腕上肿起了又黑又紫的一圈,揩痕宛然,正是刚才给白寒枫握起的,说道:「这不是你打的么?」苏冈向白寒枫瞧了一眼,见他不加否认,脸上就微有责备之意,转头向韦粘宝道:「韦香主,这件事一言难尽。咱们日後慢慢再说。」韦小宝道:「只怕我伤重不治,一命呜呼,日後也没有甚麽可说的了。」苏冈见他说话流利,毫无受伤之象,知道他是在耍无赖,心想:「天地会怎地叫这样一个小流氓做香主?」道:「韦香主长命百岁,大夥儿都死光了,你还活上几十岁呢。」韦小宝道:「我此刻腹痛如绞,五腑六脏,全都倒转,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天。风六哥,玄贞道长,我若是死了,你们不必找白二侠报仇。江湖上义气为重,咱们可不能伤了沐王府跟天地会的和气。」

苏冈皱起了眉头,将众人送出门外。玄贞向马博仁、姚春、雷一啸、王武通四人道了劳,抱拳作别。天地会一行人回到小药店中。刚到药店门口,就见情形不对,柜台倒坍,药店中的几十只小抽屉和药材散了一地。众人抢进店去,叫了几声,不闻有人答应,到得内堂,只见那胖掌柜和两名夥计都已死在地下。玄贞叫道:「快去上了门板,别让闲人进来!咱们去看徐大哥。」拉开地板上的掩盖,奔进地窖,叫道:「徐大哥,徐大哥!」地窖中空空如也,徐天川已不知去向。樊纲大叫:「他奶奶的,咱们去跟沐王府拼个你死我活。」

玄贞道:「快去请王总镖头他们来作个见证。」樊樊尔道:「请得人来,徐大哥早给害死了。」玄贞道:「他们若要害死徐大哥,已在这里下手,既将他掳去,不会即行加害。」当下派出人去,将王武通、姚春等四人都请了来。王武通等见到胖掌柜的死状,都感愤怒,齐道:「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到杨柳胡同去要人。」一行又到杨柳胡同。

白寒枫开门出来,冷冷的道:「众位又来干什麽了?」樊纲道:「白二侠何必明知故问?这等行径,太也给沐王府丢脸。」白寒枫怒道:「丢什么脸了?什么行径?」樊纲道:「我们徐大哥在那裏?快将他交出来。你们乘人不备,杀死了我们回春堂的三个黟计,太也卑鄙下流。」白寒枫大声道:「胡说八道!什麽回春堂,回秋堂,什么三个夥计?我瞧你疯了。」苏冈闻声出来,问道:「众位去而复回,有何见教?」雷一啸道:「苏三侠,这件事,那可是你们的不是了。是非难逃公论,你们就算要报仇,也不能任意杀害无辜。京城之中,做了这种事出来,牵累可是不小。」

苏冈向白寒枫道:「他们在说什麽?」白寒枫道:「谁知道呢,真是莫名其妙。」王武通道:「苏三侠,白二侠,天地会下脚之处,有三个夥计给人杀了,徐天川师傅也给人掳了去。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大家慢慢再说,请你们瞧着我们几个人的薄面,将徐师傅先行放了。」苏冈奇道:「徐天川给人掳了麽?那可奇了!各位定然疑心是我们干的了。可是各位一直跟我们在一起,难道谁还有分身术不成?」樊纲道:「你们当然另行派人下手,那又是什么难事了?」苏冈道:「「各位既然不信,那也没有法子。你们要进来搜搜,那也不妨。」白寒枫大声道:「『圣手居土』苏冈苏三侠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几时有过半句虚言?老实跟你说,那姓徐的老贼若是落在我们手裏,立时就一刀两段,谁还耐烦捉了来耗费米饭养他?」苏冈沉吟道:「这中间只怕另有别情。在下冒昧,想到贵会驻马之处去瞧上一瞧,未知可否?」

众人见他二人神情不似作伪,一时倒是拿不定主意。樊纲道:「苏三侠,大夥儿要你拿一句话出来,到底咱们徐天川徐大哥,是不是在你们手上。」苏冈摇头道:「没有。我可担保,我们这位白二弟,跟这件事也丝毫没有干系。」苏冈在 武林中名声甚响,确是个忠诚正直的奸汉子,他既说没拿到徐天川,应该不假。玄贞道:「既是如此,请两位同到敝处瞧瞧。」

一行人来到回春堂中,苏冈、白寒枫细看那胖掌柜与两名药店店伴的死状,乃是中了重手毙命,胸口肋骨崩断,手法甚是寻常,瞧不出使的是甚麽武功家数。苏冈沉吟道:「这件事大夥儿须得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我们可蒙了不白之寃。」众人在药店前前後後查察,又到地窖中细看,寻不到半点端倪。眼见天色已晚,苏冈、白寒枫、王武通等人告辞回家,约定分头在北京城中探访。樊纲道:「苏三侠、白二侠,你们瞧明白了没有?今晚半夜,我们可要放火烧屋,毁尸灭迹了。」苏冈点头道:「都瞧明白了。奸在隣近无人,将店铺烧了也好,免得官府多加查问。」韦小宝一听得要放火烧屋,登时大为兴奋。

玄贞道:「韦香主,天色已晚,你得赶快回宫去。咱们放火烧屋,并不是什么大事,韦香主不在这儿主持大局,想来也不会出什麽岔子。」韦小宝笑道:「道长,自己兄弟,你也不用捧我啦。韦小宝虽做他妈的香主,武功见识,那裏及得上各位武林好手?我要留在这裏,只是想瞧瞧热闹而已。」众人虽因他是本会香主,面子上对他客气,但见他年幼,在白家又出了个大丑,心中实在有点瞧他不起,听他这麽说,却都高兴起来。要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林中人士个个爱戴高帽。韦小宝这几句话,说得人人心中欢畅。大家对这个小香主敬意虽是不加,亲近之心却陡然多了几分。

玄贞笑道:「咱们放火烧屋,也得半夜裏才动手,还得打断火路,以免波及良善百姓。韦香主一夜不回宫,恐怕不大方便。」韦小宝心想此言倒也有理,天一黑宫门便闭,再也无人能入,自己帝眷正隆,宫中人人注目,违禁外宿,罪名可是不小,只得叹了口气,道:「可惜。这把火若是让我来点,那可兴头得紧了。」高彦超低声道:「日後咱们若是白天去烧人家的屋,一定恭讲韦香主来点火。」韦小宝大喜,握住他手,道:「高大哥,大丈夫一言既出,你……你可不能忘了。」高彦超微笑道:「韦香主吩咐过的事,属下何敢不遵?」韦小宝道:「咱们明天就去杨柳胡同,放火烧了白家的屋可好?」高彦超吓了一跳,忙道:「这是一件大事,须得从长计议。总舵主若是知道了,只怕怪罪不小。」

韦小宝一听到「总舵主」三字,登时意兴索然,便去换了小太监的服色,将新衣新服包做一包。高彦超等先四下查勘,并无沐王府的人窥伺,这才将韦小宝夹在中间,送到横街之上,雇了一乘小轿,送他回宫。韦小宝在轿中,一个会中兄弟说道:「韦香主,明儿一早,你若是有空,请到尚膳监的厨房去瞧瞧。」韦小宝道:「瞧甚麽?」.那人道:「也没有甚麽。」说着便退开了去。

韦小宝在轿中,想不起这人叫甚麽名字,留着两撇鼠须,鬼头鬼脑,市井之中,最多这些小商贩,到杨柳胡同时他也没跟着同去,自己一直以为他是药店中的夥计,心想他叫我明天到厨房去瞧瞧,不知有何用意?

反正巡视厨房是他的职责,第二天早晨便去御厨房。这顶头上司一到,厨房中的承值太监以下,人人大忙而特忙,名茶细点,流水般的捧将上来。韦小宝见厨房中也无异状,正待回去,忽见采办太监从市上回来,後面跟着一人,手中拿着一杆大秤,笑嘻嘻的连声说道:「是是,是是!公公怎麽说,便怎么办,包管错不了。」韦小宝一见此人,吃了一惊,那正是昨天要他到厨房来瞧瞧之人。

采办太监忙抢到韦小宝面前,请安问好。韦小宝指着那人,问道:「这人是谁?」采办太监笑道:「这人是北城钱兴隆肉庄的钱老板,今天特别巴结,亲自押了十几口肉猪送到宫裏来。」那钱老板跪下地来,向韦小宝连磕了几个响头,道:「这位公公是小号的衣食父母,今日才有缘拜见,真是姓钱的祖宗积了德。」韦小宝笑道:「不用多礼。」寻思:「他混进宫来,有何图谋 ?怎地事先不跟我说起?」

那姓钱的老板站起身来,满脸堆笑,说道:「宫裏的公公们作成小号生意,小号的价钱特别克己,可说没汁麽赚头,不过替皇上、皇太后、公主、贝勒们宰猪,那是天大的面子。别人听说连皇上都吃小号供奉的肉,小号的猪肉自然天下第一,再没别家比得上了。所以钱兴隆供奉宫裹肉食只不过一年多,生意可着实多了好几倍,这都是仰仗公公们栽培。」说着又连连请安。韦小宝点点头,笑道:「那你一定很发财啦!」那人道:「托赖公公们的洪福。」从怀中掏出三张银票来,笑嘻嘻道:「一点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公公留着赏人吧!」说着双手送到韦小宝手裏

韦小宝接过来一看,银票每张五百两,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正是自己前天分给高彦超他们的,微微一怔,只见钱老板嘴巴向着那采办太监一努,韦小宝已明其意,笑道:「钱老板怎地这么客气?」将三张银票交了给承值太监,笑道:「钱老板的敬意,哥儿们去分了罢,不用分给我。」厨房中众太监见到是一千五百面银子的银票,无不大喜过望。要知供奉宫中猪羊牛肉、鷄鱼蔬菜的商人,平时都给回扣,向有定例,逢年过节虽有年礼节礼,也不过是四五百两,这其中尚膳房的头儿太监又先分去了一半。此刻眼见银子既多,韦小宝又说不要,各人摊分起来,岂不是小小一注横财?那承值太监却是个十分懂事之人,心想韦小宝口说不要,他是头儿,岂能省得了的,待会摊分之时,自须仍将最大的一份给他留着。

钱老板道:「桂公公,你这样体卹办事的公公们,可真难得。你不收礼,小人心中难安。这样吧,小号养得有两口茯苓花雕猪,算得上名贵无比,待会去宰了,一口孝敬皇太后和皇上,另一口抬到桂公公房中,请公公细细品尝。」韦小宝道:「什么叫茯苓花雕猪?名头古怪,可没听见过。」钱老板道:「这是小号祖传的秘法,选了良种肉猪,断乳之後,就饲它茯苓、党参等等名贵补药,饲料除了补药之外,便只鷄蛋一味,渴了便给它喝花雕老酒……」他话未说完,众太监都已笑了起来,都说:「那有这样的喂猪法?喂肥一口猪,岂不是要几百两银子?」钱老板道:「本钱自然不小,最难的还是这番心血和功夫。」韦小宝道:「好,这种奇猪,倒是不可不尝。」钱老板道:「不知桂公公今日午後甚么时候有空,小人准时送来。」

韦小宝心想从御书房下来,已将申时,便道:「未末申初,你送来吧!」钱老板连称:「是,是!」又请了几个安出去。承值太监道:「桂公公,待会见了皇上,倒是不可提起此事。」韦小宝奇道:「为甚么?」承值太监道:「宫裏的规矩,凡是希奇古怪的食物,那是决不能供奉给皇太后、皇上、和贝勒、公主们的。若是吃了有一点点小乱子,大夥儿有几颗脑袋?」韦小宝点头道:「正是。」承值太监又道:「皇上年少好奇,倘若吩咐取来尝尝。咱们做奴才的干系太大。再说,这种千辛万苦喂起来的肉猪,又不是常常都有的,要是皇上吃得对了胃口,下了圣旨,命御厨房天天供奉,大家可只有上吊的份儿了。」韦小宝哈哈大笑,道:「你倒想得周到。」承值太监道:「这是尚膳房历来相传的规矩罢了。太后和皇上的菜肴,一切时鲜果菜,都是不能用的。」

韦小宝奇道:「时鲜菜蔬不能供奉,难道反而供奉过时的,隔宿的果菜?」他虽当了几个月尚膳监的头儿,对御厨的事却是一直不曾留心。承值太监笑道:「供奉过时隔宿菜蔬,那是万万不敢。不过有些一年之中只有一两月才有的果菜,咱们就不能供奉了。倘若皇上吃得入味,夏天要冬笋,冬天要蚕豆,大夥儿又只好上吊了。」韦小宝笑道:「皇太后、皇上都是万分圣明的,那有这种事?」承值太监一凛,忙道:「是,是。太后和皇上圣明,决无此事。听说那是打从明朝宫里传下来的规矩。咱们大清国,皇上通情达理,咱们奴才们办事容易得多啦。」他心下暗暗吃惊,对先前这几句好生後悔。

韦小宝从御书房伺候了康熙下来,又到御厨去。过不多时,钱老板带着四名夥计,抬了两口洗剥得乾乾净净的大肥猪到来,每一口净肉便有三百来斤,向韦小宝请安道:「桂公公,你老人家一早起身,吃这茯苓花雕猪最有补益,最好是现割现烤。小人将一口猪送到你老人家房中,明儿一早,你老人家就可割来烤了吃,吃不完的,再命厨房裏做成咸肉。」韦小宝知他必有深意,便道:「你倒想得周到。那就跟我来。」钱老板将一口光猪留在厨房,另一口便抬到韦小宝屋中。尚膳监管事太监的住处,和御厨相近,一口肥猪抬入房中之後,韦小宝命一名小太监带领抬猪的夥计到厨房中等候。三人走後,便掩上了门。

钱老板低声问道:「韦香主,屋中没别人了吗?」韦小宝摇了摇头。钱老板俯身轻轻将光猪翻了过来,只见猪肚皮上开膛之处,横贴着几条猪皮,封住了割缝。韦小宝心想:「这肥猪肚中,定是藏着甚么古怪物事,莫非是兵器之类,天地会想在皇宫中杀人大闹?」想到此节,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果见钱老板撕下猪皮,双手拉开猪肚,轻轻的抱了一团物事出来。韦小宝「咦」的一声惊呼,原来他抱出来的竟是一人。

这人身体瘦小,一头长发,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身上穿了薄薄的单衫,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只是胸上微微起伏。韦小宝大奇,低声问道:「这小姑娘是谁?你带他来干什么?」钱老板道:「这是沐王府的郡主。」韦小宝更是惊奇,睁大了双眼,道:「沐王府的郡主?」钱老板道:「正是。沐王府小王爷的嫡亲妹子。他们掳了徐大哥去,我们就捉了道位郡主娘娘来抵押,教他们不敢动徐大哥的一根毫毛。」韦小宝又惊又喜,说道:「妙计,妙计!怎么捉她来的?」钱老板道:「昨日韦香主带同众位哥哥到杨柳胡同去评理,属下在回春堂留守,得到讯息,大汉奸吴三桂的大儿子吴应熊来到了京城。」韦小宝心想:「怎么岔到吴三桂的儿子去了?」

钱老板道:「後来又得到讯息,沐家小王爷亲自率了王府的大批好手,跟到了京城来。」韦小宝点头逍:「他们要行刺这姓吴的小汉奸?」钱老板道:「是啊。但这小汉奸自然防备周密,身畔有不少武功高手保护,要杀他也非易事。属下得讯之後,便出去踏勘踏勘,来到沐王府众人的住处,那些人都不在家,定是出去打那小汉奸的主意去了,只有这小丫头和两个女人留在屋里,那可是难得的良机……」

韦小宝道:「於是你就顺手牵羊,将她捉了来?」钱老板微笑道:「正是。这小姑娘年纪虽小,沐王府却当她是凤凰一般,只要小郡主在咱们手裏,徐大哥便稳如泰山,不怕他们不好好服侍。」韦小宝道:「钱大哥这件功劳倒是大得紧呢。」钱老板道:「谢香主夸奖。」韦小宝道:「咱们捉住了小郡主,却又如何?」钱老板:「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着实不小,要听韦香主的意思办理。」韦小宝沉吟道:「你说怎么办?」他跟天地会的人相处的时候虽暂,却已摸到了他们一个脾气。这些人口中尊称自己是香主,说什么静侯韦香主吩咐云云,其实各入肚裏早就有了主意,只盼这主意得到自己赞同,将来他们就不会担当重大干系。他对付的法子是反问一句:「你说怎么办?」

钱老板道:「眼下只有将这个小郡主藏在一个稳妥所在,让沐王府的人找不到。这次沐家来到京城的,人数着实不少,沐家小王爷带头,刘白方苏四家的人全来了。此刻他们早在北京城裏找了个天翻地覆,咱们天地会的每一处落脚之地,定给他们钉得紧紧的。我们就是拉一泡尿,放一个屁,只怕沐王府的人也都知道了。」韦小宝嗤的一笑,觉得这个钱老板谈吐可喜,很合自己脾胃,笑道:「钱大哥,咱们坐下来慢慢商议。」钱老板道:「是,是,多谢香主。」在一张椅上坐了,续道:「属下将小郡主藏在猪肚裏带进宫来,一来是为了瞒过宫门侍卫的重重搜检,二来是瞒过沐王府众人的耳目。他奶奶的,沐王爷手下,倒真有几个厉害人物,不可不防。小郡主若不是藏在皇宫之中,恐怕这当儿已给他们抢了回去。」

韦小宝道:「你说将小郡主藏在皇宫之中?」钱老板道:「屈下可不敢这么说,一切全凭韦香主作主。藏在皇宫之中,当然是普天下最稳妥的所在。沐王府的高手再多,总是敌不过大内侍卫。小郡主竟会在皇宫之中。别说他们决计想不到,查不出,就算是知道了,又怎有能耐冲进皇宫来救人?他们若能到皇宫里来将小郡主救出去,那么连鞑子的小皇帝也能绑架夫了。天下决无这个道理。不过属下胆大妄为,擅自将小郡主带进宫来,要给韦香主增添不少危险,不少麻烦,实在是该死之极。」

韦小宝心想:「你将人带都带进来了,自己说该死,却也没有死。把小郡主藏在宫裏,果然是好计,沐王府的人一来想不到,二来救不出。你大胆妄为,难道我韦小宝的胆子就小了?」笑道:「你这计策很好,就将小郡主藏在这裏好了。」钱老板道:「是,是,韦香主说这件事行得,那定然是行得的。属下又想,将来事情了结之後,这个小郡主总是要放还给他们的。他们得知郡主娘娘这些日子是住在皇宫之中,也不辱没了小郡主的身份,倘若老是关在小号屠宰房的地窖之中,闻那牛血猪血的腥气,未免太对不起人。」韦小宝笑道:「每天喂她吃些茯苓、党参、和鷄蛋,也就是了。」钱老板嘿嘿一笑,道:「再说,小郡主年纪虽然幼小,总是女子,跟我们这些臭男人在一起,於她将来名声总是有碍,跟韦香主在一起,……那就没有什么。」韦小宝一怔,道:「为什么?」钱老板道:「香主年纪也轻,何况又是……又是在宫裏办事的,自然……自然没有什么。」他言语吞吞吐吐,有些不便出口。

韦小宝见他神色忸怩,想了一想,这才明白:「原来你说我是太监,听以小郡主交我看管,於她声名无碍。」只因他并不是真的太监,这才要想了一想之後方能明白,否则钱老板第一句话他就懂了。要知天地会中,只有陈近南一人才知他并非太监。甚至连茅十八,也道他在宫中受了阉割,被迫做了小太监,自己未能保护周全,相救出宫,以致累他成为废人,心下好生内愧。

钱老板道:「属下带小郡主进宫来时,已点了她背心上的神堂穴、阳纲穴,还点了她後颈的天柱穴,让她不能动弹,无法说话。韦香主要放她吃饭,就可解开她穴道,不过最好先点她腿上环跳穴,免得她逃跑。沐王府的人武功甚高,这小姑娘虽然好像不会武功,却也不可不防。」韦小宝想问他什麽叫神堂穴、环跳穴,如何点穴、解穴,但转念一想,自己是青木堂香主,又是总舵主的弟子,连点穴、解穴也不会,岂不是教下属们太也瞧不起?反正对付一个小姑娘总不是什么难事,当下点头道:「知道了。」

钱老板道:「请韦香主借一把刀使。」韦小宝心想:「你要刀干什么?」从靴桶中取出匕首,递了给他。钱老板接了过来,在猪背上一划,没料到这匕首锋利无匹,割猪肉如切豆腐,一刀下去,直没至柄。钱老板吃了一惊,赞道:「好刀!」割下两片脊肉,两只前腿,道:「香主留着烧烤来吧,余下的吩咐小公公们拾回厨房去吧。属下这就告辞,会裏的事情,属下随时来向香主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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