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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月影深谷血刀暖星摇峭壁铁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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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月影深谷血刀暖星摇峭壁铁枪寒

狄云无法抵抗,只得打一个滚逃开,砰的一声,那石头从他脸边擦过,相去不过寸许,击在雪地之中。水笙一击不中,俯身又拾起一块石头,再度向他掷去,这一次却是砸他的肚子。狄云缩身打滚,但断腿伸缩不灵,终于被这石子砸中在小腿的胫骨上,喀喇一响,骨头又被她砸得碎裂,只痛得他大声叫嚷起来。

水笙大喜,拾起一块石头又欲投掷,狄云知道眼下自己已成俎上之肉,只有任她宰割,这样接连砸上七八块石头,哪里还有命在?当下也拾起一块石头,喝道:『你再投石,我先砸死了你。』他腿子虽断,臂力尚在,见水笙又是一石投出,当即滚身避过,将手中那块石头向她掷去。水笙向左一闪跃,那石块从她耳边擦过,擦破了耳轮皮肉,倒将她吓了一跳。水笙不敢再投掷石块,回身拾起一根树枝,一招『顺水推舟』,向狄云肩头刺到。她的剑法家学渊源,十分高明,手中拿的虽是一根树枝,但刺出时势道轻灵,狄云纵然全身完好,剑招上也不是她敌手,眼前这树枝刺到,斜肩一避,水笙剑法已变,托的一声,重重在他额头戳了一下。

这一下要是她手中掌的是真剑,早已要了狄云的性命,但纵是一根树枝,狄云也已痛得眼前金星飞舞。水笙骂道:『你这恶和尚一路上折磨姑娘,还说要割了我的舌头,你倒割割看!』提起树枝,往狄云头上、肩上,一棍棍的打将下去,每击一记,狄云身上便是一条血痕。她叫道:『你叫你师祖爷爷来救你啊!我先打死你这恶和尚!』口中斥骂,手上更是加劲。狄云无可抵御,只有伸臂护住颜面,但头上手上,给那雨点般的棍招击得皮开肉绽,到处都是鲜血。他又痛又惊,突然间奋力一握,将水笙手中的树枝抢了过来,还手一棍扫了过去。

水笙一惊,闪身向后跃开几步,当即拾起另一根树枝,又要上前再打。狄云急中生智,忽然间想起一个无赖法子,叫道:『快给我站住,你再上前一步,我便将裤子脱下来了!』一头叫嚷,一面双手拉住裤腰,作即刻便要脱裤之状。

水笙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脸去,双颊羞得飞红,心想:『这恶僧无恶不作,只怕真以这种坏行径来羞辱于我。』狄云叫道:『你向前走五步,离开我越远越好。』水笙一颗心怦怦乱跳,果然是依言走前五步。狄云大喜,见这无赖法门居然有效,大声道:『我裤子已经脱下来了,你再要打我,便过来吧!』水笙大吃一惊,一纵身跃出丈余,心哪敢回头,远远的避到了山坡后面。

狄云其实并未脱裤,想想又是好笑,又是自叹倒霉,适才挨了这一饱打,全身少说也吃了五六十棍,几乎没一处不伤,小腿被石头砸断,痛得更是厉害,心想:『若不是想到了这条无赖计策,这会儿多半已给她打得断了气啦。我狄云是光明磊落的堂堂男儿,却做这等卑鄙下流的勾当,纵然保得这条性命,日后更有何面目见人?』

凝目向峭壁上瞧去时,只见血刀僧和刘乘风已斗上了一处悬崖。那悬崖从山壁上凸了出来,离地少说也有一百七八十丈,这悬崖方圆三四丈,布满了白雪,只要谁脚下一滑,摔将下来,任你再高的武功也非粉身碎骨不可。狄云抬头上望,觉得那二人的身子也小了许多。两人衣袖飘舞,便如两位神仙在云雾中飞腾一般,实是美观已极。狄云虽看不清两人的刀法剑招,但猜想得到,每一霎间都是关连到性命呼吸。

只听得水笙在那边山坡后又大声叫喊起来:『爹爹,爹爹,快来啊!』她叫得几声,突然东南角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是水侄女吗?你爹爹受了点轻伤,转眼便来!』水笙听得是『落花流水』四老中位居第二的花铁干,心中一喜,忙问:『是花伯伯?我爹爹在哪里?他伤得怎样?』狄云暗叫:『糟糕,她来了帮手,我命休矣!』只听得倏忽之间,那姓花的老人已飞奔到了水笙身畔,说道:『山峰上一块石头掉将下来,砸向陆伯伯头顶,你爹爹为了救陆伯伯,出掌击石。只是那石头实在太重,你爹爹手膀受了些轻伤,不碍事的。』水笙道:『有个恶和尚就在那边。他……他脱下了……花伯伯,你快去一枪刺死了他。』

花铁干道:『好,在哪里?』水笙向狄云躺卧之处一指,但怕不小心看到了他赤身露体的模样,一手指出,反而向前更走了几步。花铁干正要去杀狄云,忽听得铮铮铮铮四声,悬崖上传来金铁交鸣之声。他抬头瞧去,但见血刀僧和刘乘风刀剑相交,两人动也不动,便如突然被冰冻雪僵了一般。原来两人的刀法剑法,各有所长,斗到酣处,迫得以内力相拚。

花铁干自然知道这等比拼内力,最是凶险不过,强弱一判,负方不死也得重伤。他心念一转,寻思:『这血刀恶僧如此凶猛,刘贤弟未必能占在上风,我这时不上前夹击,更待何时?』虽然他在武林中声望名位极高,实不愿落个连手攻孤的坏名。但中原群豪大举追赶血刀门二恶僧之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闻,若是他亲手诛了血刀僧,声名之隆,定可掩过‘以二敌一’的不利。』他忽地转身,径向峭壁背后飞奔而去。水笙心中惊奇,叫道:『花伯伯,你干什么?』一句话刚问出口,她自己已知道答案。只见花铁干悄没声的向峭壁上攀去。他手中拿了一根纯钢短枪,枪尖在石壁上一点,身子便跃起丈余,身子落下时,枪尖又点,比之适才血刀僧和刘乘风上山更快。

狄云初时听他脚步之声远去,放过了自己,心下正自略宽。但这宽心也只是一瞬之间,接着便见花铁干一纵一跃,径向悬崖上升,他忍不住失声叫道:『啊哟!』这时心中唯一的指望,只是血刀僧能在花铁干登上崖之前,先将刘乘风杀了,然后再转身和花铁干相斗。否则他一人连刘乘风也未必能胜,再加上个花铁干,是必败无疑了。他随即又想:『这刘乘风和花铁干都是侠义之人,这血刀僧明明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我居然盼望坏人杀了好人。狄云啊狄云,原来你已是坏得不可救药了。』他又是自责,又是担忧,心中混乱之极。便在这时,花铁干已跃上悬崖。血刀僧全心和刘乘风比拚,将内力一层又一层的加强,有如海中波涛,一个浪头打过,又是一个浪头。那刘乘风是太极名家,生平钻研的是以柔克刚,血刀僧的内力汹涌被来,他只是将内力幻成一个个圆圈,将对方源源不绝的攻势消解了去。他是要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待敌之可胜。

血刀僧劲力虽强,内力进击的方位又是变幻莫测,但僵持良久,竟是奈何不得刘乘风。两人心摇神驰,早已将身外之物全然忘却,须知此刻胜负之数,相间毫发,只要谁的心神略分,对方的内力便乘虚而入。花铁干跃上悬崖,两人竟是全都不知。花铁干见血刀僧和刘乘风两人头顶白气蒸腾,内力已是发挥到了极致,不禁心中暗赞。他悄悄走到了血刀僧身后,举起钢枪,力贯双臂,枪尖上寒光闪动,势挟劲风,向血刀僧背心疾刺而去。

那枪尖的寒光被镜子一般的白雪照映下来,狄云眼中一花,鼓尽平生力气,大声叫道:『后面有人!』血刀僧听得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叫,斗然醒觉,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后心扑来。这时他手中的血刀正和刘乘风的长剑相交,要向前推进一寸都是艰难之极,更不用说变招回刀,向后挡架。他心念转动奇快:『左右是个死,宁可自己摔死,不能死在敌人手下。』身子一矮,斜身向外一冲,便向悬崖下跳了下去。

花铁干这一枪决是致血刀僧于死地,一招中手枪『四夷宾服』,势威猛无伦,那想到变生不测,血刀僧竟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堕崖。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一枪已刺入了刘乘风胸口。枪尖从前胸透入,后背穿出。他固是收势不及,刘乘风也是浑没料到有此一举。

血刀僧从半空中摔将下来,身子离地越近,地面更是飞快的迎上,他大喝一声,举刀直斩下去。也是他命不该绝,这一刀正好斩在一块大岩石上。那血刀固是锋锐,这块岩石偏巧也是最坚硬的花岗岩,当的一声响,火花飞溅。血刀僧借这一砍之势,身子向上一提,左手一掌拍出,击向地面,蓬的一声响,冰雪到处迸散,血刀僧哈哈大笑,已稳稳的站在地下。

他向狄云点点头,意甚嘉许,说道:『好和尚,亏得你这一叫,救了师祖爷爷的性命。』突然间身后一人喝道:『看刀!』血刀僧听声辨器,身子不转,回刀一砍,当的一声,双刀相交。血刀僧但觉胸口一震,手中的血刀几欲脱手飞出。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家伙内力如此强劲,胜我十倍!』一回头,只见那人是个身形魁梧的老者,白须飘飘,手中提着一柄厚背方头的鬼头刀,形貌极是威猛。血刀僧和他交了这一刀,心生怯意,仓卒之际,没想到自己和刘乘风比拚了这半天内力,劲力已消耗了大半,而从高处掉下,刀击岩石,更是全凭臂力消去下堕之势。若是换作旁人,臂骨纵然不断,也是必震坏腑脏,受了极重的内伤。他暗运一口真气,只觉丹田中隐隐生疼,劲力竟是提不上来。

只听得左侧远处一人说道:『陆大哥,这淫僧害刘贤弟。不将他碎尸万段,难以泄恨』说这话的,正是花铁干。他误杀了刘乘风,心中悲愤已极,飞快的赶下峰来,决意与血刀僧一拚。恰好『南四老』中的首老陆天抒刚于这时赶到,又成了左右夹击之势。

血刀僧适才与刘乘风这场剧斗,内力已耗去大半,再从崖上跃下,更是筋疲力尽,与陆天抒双刀相交,登时相形见绌,血刀都险些脱手。眼见花铁干红了眼睛,挺枪奔来,自己连陆天抒一个也斗不过,再加上个花铁干,那是非当场送了性命不可,心想自已内力已竭,逃也逃不走了,只有以水笙为质,他们挟制不敢急攻,自己休息得几个时辰,再图后计。

这念头是在快如闪电的一瞬之际想定,见陆天抒鬼头刀一举,又要劈来,血刀僧身形一矮,向敌人下三路突砍二刀。陆天抒身材魁梧,急忙挥刀下格。血刀僧这三刀乃是虚招,只是虚中有实,陆天抒的挡格中若是稍有破绽,立即便要了他性命。待见他横刀守御,无懈可击,当即向前一冲,跨出一步半,倏忽缩脚,身子向后跃出,如此声东击西,这才脱出了陆天抒鬼头刀笼罩的圈子。

他几个起落,奔到了狄云的身旁,不见水笙,急问:『那妞儿呢?』狄云道:『她在那边。』说着伸手一指。血刀老祖怒道:『怎么让她逃了,没抓住她?』狄云道:『我……我抓她不住。』血刀老祖怒极,他本是个十分蛮横之人,此刻生死系于一线,更是凶性大发,飞起一脚,便向狄云腰间踢去。狄云一声闷哼,身子飞了起来,直摔出去。他们处身之地,本是个四周高峰的深谷,岂知谷中有谷,狄云这一摔出,更向下面的谷中直堕。

水笙听得声音,回过头来,见狄云正在谷底堕去,一惊之下,便见血刀老祖向自己扑将过来。便在这时,只听得右侧有人叫道:『笙儿,笙儿!』正是她父亲水岱。水笙大喜,叫道:『爹爹!』也是她临敌经历太浅,这时水岱离她远而血刀老祖距她近,双方距离之差,也不过三丈光景。若是她不出声呼叫,一见父亲,立即纵身向他跃去,那就能变得离水岱近而离血刀僧远。这么一来,她一生的命运,那就大不相同了。

她惊喜之下,只是叫『爹爹』,登时忘了血刀僧正向自已扑来。水岱和陆天抒,花铁干左右合围,眼见就要将血刀僧挤在中间,只是他若早一步将水笙抓到,那时投鼠忌器,可又多费周章了。水岱大叫:『笙儿,快过来!』水笙当即醒觉,拔足便奔。

血刀僧暗叫:『不好!』俯身抓地一团雪,手指捏处,一团雪已坚如石块,他运劲先向水岱掷去,跟着第二团雪掷向水笙。第一团雪将水岱阻得一阻,第二团雪打在水笙后心『灵台穴』上,登时将她击倒。血刀僧脚下却丝毫不停,飞身过去,已将水笙抓在手中。只听得呼呼风响,斜刺里一枪刺到,正是『中平无敌』花铁干到了。他恼恨血刀僧累得自己刺死结义兄弟刘乘风,也顾不得水笙性命如何,一枪便刺了过去。

血刀僧挥刀疾砍,当的一声响,血刀反弹上来,原来花铁干这根纯钢短枪的枪尖固是锋锐无比,连枪杆也是百炼之钢,非宝刀宝剑所能削断。血刀僧骂道:『你奶奶的!』抓起水笙,退后一步。但见陆天抒的鬼头刀又横砍过来。他前无去路,强敌合围,一瞥眼间只见狄云在下面谷底坐了起来,抬头一望,心念一动:『下面积雪甚深,这小子摔他不死!』伸臂拦腰抱住水笙,纵身便跳了下去。

水笙尖声长叫声中,两人已一齐坠入深谷。这谷中积雪堆满了数十丈厚,底下的已结成坚冰,上面的兀自松软,便如是个垫子一般,二人竟然毫发无损。血刀僧从积雪中钻将上来,早已看准了地形,站上谷口的一块巨岩,横刀在手,哈哈大笑,说道:『有种的便跳下来决个死战!』

这块大岩正居谷口要冲,水岱等若从上面跳下来,身子定要掠过大岩,血刀僧横刀一挥,轻轻易易的便将来人砍为两截。身在半空之人,武功便再高强十倍,那也决计不能如飞鸟般转身自如,与之相搏。

陆天抒、花铁干、水岱三人好容易追上了血刀僧,却又被他脱身,都是恨得牙痒痒地。水岱以女儿仍被两个淫僧挟持,花铁干误伤义弟,更是难过。三个人聚在一起,低声商议杀敌之策。

陆天抒外号叫作『仁义陆大刀』,花铁干人称『中平无敌』,以『中平枪』享誉武林,水岱的外号叫作『冷月剑』,再加上道人刘乘风,合称为『落花流水』。所谓『落花流水』,其实是『陆花刘水』。说到武功,未必是陆天抒最高,一来他年纪较长,二来他在江湖上人缘最好,因此排名为『南四老』之首。他这人性如烈火,对于伤风败俗、卑鄙不义之行,最是恼恨,眼见血刀僧站在岩石上耀武扬威,水笙身子软软的斜倚在狄云身上。他不知水笙已被点了穴道,不由自主,还道她性非贞烈,落入淫僧的手中之后居然并不反抗,一怒之下,从雪地里拾起几块石子,便掷了下去。

他手劲本重,这一居高临下,石块掷下时更是势道凶猛之极。只听砰嘭、砰嘭之声,四周山谷都传出回音。谷底雪花飞溅。血刀僧一矮身,将狄云和水笙一扯,藏入岩石之后。他这时已然暂时脱险,对狄云的怒气便即消去,不想他给陆天抒的石块击死。他自已却挺身站在石岩之上,指着陆、花、水三人破口大骂,见到石块掷到,或闪身相避,或以掌力击开,却哪里伤得到他?

狄云和水笙被血刀僧一扯之下,缩身在岩石后面,惊魂稍定,一看四周,原来岩石的的山壁凹了进去,宛然是一个大山洞,那块岩石屏挡在外面,洞中积雪甚薄,倒是一个极好的安身之所。狄云见头顶兀自不住有石块落下,生怕打伤水笙,当即横抱着她,将她放进洞中。水笙大惊,叫道:『别碰我,别碰我!』血刀僧大笑道:『好徒儿,师祖爷爷在外边抵御敌人,你倒抢先享起艳福来啦!』水岱和陆、花三人在上面听得分明,气得都欲炸破了胸膛。

水笙只道狄云真的意图欲已非,心下更自惊惶,待见到他衣衫虽非完整,却是好好的穿在身上,想起适才他自称已脱了裤子,以致将自己吓走,原来竟是骗人。她想到此处,脸上一红,骂道:『骗人的恶和尚,快走开。』狄云将她放到了安全之处,随即走开。这时他大腿既断,小腿又折,那里还说走得一个『走』字,只是挣扎着爬开而已。

三上一下的僵持了半夜,天色渐渐明了。血刀僧力气渐复,心中不住盘算:『如何才能脱身逃走?』眼前这三个人每一个的武功都和自己在伯仲之间,要想摆脱他三人的追逐,当真是千难万难,自己只要一离开这块岩石,失却了地形之利,就避不开他三人的合击了。他无法可想,只好在这块岩石上伸拳舞腿,怪状百出,嘲弄敌人,聊以自慰。

陆天抒见了这等怪相,越看越怒,猛的心生一计,低声道:『水贤弟,你到东边去假装滑雪下谷;花贤弟,你到西边去佯攻,引得这恶僧走开阻挡,我便乘机下去。』水岱道:『不错。若是他如不过来阻挡,咱们便真的滑下谷去。』他和花铁干二人举手打个招呼,分从左右奔了开去。

附近数十丈内都是峭壁,若要滑雪下谷,须得绕个大圈子,远远过来。血刀僧一见二人绕向左右,显是要绕道进谷,如何阻挡,一时倒没了主意,寻思:『糟糕,糟糕!他们大兜圈子的过来,虽然路程远些,但化两个时辰,总也能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们大兜圈子来攻,我便大兜圈子的跟在来个逃之夭夭。』眼见陆天抒正自目送二人远去,当下也不通知狄云,悄悄溜下岩石,便向西北角上走了。

陆天抒忽然不听得血刀僧的吵嚷之声,低头一看,已不见了他的踪影,但见雪地中一道脚印,通向西北角上。倘若让这恶僧今日逃得性命,中原英豪的颜面是丢得干干净净了。他大声叫道:『花贤弟、水贤弟,恶僧逃走啦,快回来!』花水二人听得呼声,一齐转身。陆天抒涌身一跃,窜入谷中,登时便在深雪中没得无影无踪。

他跃下之时,早已闭住呼吸,但觉身子不住下沉,随即足尖上碰到了实地,当即足下使劲,身子便向上冒。狄云和血刀僧堕入这深谷的积雪中之时,也曾如此这般,陷入深雪之后,再向上爬。不料陆天抒的头刚要探出积雪,忽觉胸口一痛,已是中了敌人暗算。他的头顶尚未伸出雪外,自是无法叫喊,当即迅捷无伦的还了一刀,这一刀还得快极,却也砍中了敌人,敌人藏身雪底,又是一刀砍来。

水岱和花铁干回到谷顶,只见谷底积雪滚动,却是看不见人形,片刻之间,白雪中有鲜血透了上来。水岱叫道:『不好,陆大哥和那恶僧在雪底相斗。』花铁干道:『正是!这一次非杀了那恶僧不可。』

原来血刀僧听得陆天抒的呼叫,知他下一步定是纵身入谷,一转念间,立即回身,钻入了岩石附近的积雪之中。『仁义陆大刀』陆天抒这等人武功既高,阅历又富,要想对他偷袭暗算,那可说是绝无可能,但他这时从数十丈高处跃入雪中,这种经历谁都未曾有过,自是全神贯注。只顾到如何运气提劲,以免受伤。他明明看见血刀僧已然逃走,深雪中竟会躲有敌人,真所谓出其不意之外,再加上个出其不意。陆天抒的头顶还未冒出雪外,血刀僧的血刀已是及胸。

但陆天抒毕竟身居『南四老』之首,是中原群豪中一等一的好汉,胸口虽然受伤,跟着便也伤了敌人,刷刷刷三刀,在深雪中疾砍出去。他知道血刀僧行动鬼魅,与他相斗,决不可有一瞬之间的松懈,倘若等到探头出来再行还招,他第二刀又砍将过来了。

血刀僧一刀得手,正待第二刀又出,不料陆天抒还招快极,居然就在深雪中反砍而至。他鬼头刀上的劲力当真是非同小可,血刀僧受伤后勉力招架二刀,退后一步。那知道身后落足之处,积雪并未结冰,脚底踏了个空,向下直堕。

陆天抒连环三刀砍出,不容敌人有丝毫喘息的余裕,跟着又是连环三刀,他知敌人在自己这三刀硬攻之下,定要退后,当即抢上强攻,猛觉足底一松,身子也直堕下去。

血刀僧和陆天抒都是当世第一流的高手,虽是陷入这诡奇已极的困境之中,心神丝毫不乱。两人都是眼不见物,深雪中也说不上什么听风辨器,是以连黑夜搏斗的各种功夫也用不上了。两人心意相同,足底一踏上实地,各自便即使开一路刀法。这时头顶有十余丈积雪罩盖,除了将敌人杀死之外,谁也不敢先行向上升起。只要是谁先存逃命之念,那非给对方砍死不可。

狄云听得洞外先是一阵大呼,跟着便寂无声息,他探头一看,已不见了血刀老祖,却见岩石旁的白雪翻滚起伏,有如江河中的波浪相似,不禁大奇。看了一会,才明白雪底有人相斗,一抬头,只见水岱和花铁干二人站在山边,凝目谷底,神情极是狂张,那么和血刀僧在雪底相斗的,自然是陆天抒了。眼看花水二人一心想要出手相助,却不知如何下手才是。

水岱道:『花二哥,我这就跳下去。』花铁干急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也跃入了深雪之中,如何打法?雪底什么也瞧不见,莫要重蹈覆辙,误伤了陆大哥。』他一枪刺死亲如骨肉的刘乘风,心中一直说不出的难过。水岱心想话是不错,自己进入深雪之中,除了舞剑乱削之外,哪里能分清敌友?斩死血刀僧或陆天抒的机会是一般无二,而被血刀僧或陆天抒砍死的机会也是毫无分别。

可是己方明明有两个高手在旁,却任由陆天抒一人和血刀僧在雪底乱斗,自己竟是半点也插不下手去,当真是五内如焚,顿足搓手,一筹莫展。要说跳下去再说吧,但一跃下,便是加入了战团,但见谷中白雪翻动,如波涛、如沸水,这一冲下,说不定正好压在陆天抒的头顶。

但见谷底的白雪翻滚一会,便慢慢静止了,崖上的水岱、花铁干,石洞中的狄云、水笙,却只有更加焦急,不知道这场雪底恶战到底谁胜谁败。四个人都是屏息凝气的注视。

过了好一会,一处白雪慢慢隆起,有人探头上来,这人头顶上都是白雪,一时分不清是俗家还是和尚,这人渐升渐高,看得出头上长满了白发。虽是白发,终究是头发,那是陆天抒!

水笙大喜,欢呼了一声,狄云怒道:『有什么好叫的。』水笙道:『你的祖师爷爷死啦,你这小和尚也是命不久长了。』这句话她便不说,狄云也是知道,这些时日之中他每天和血刀僧在一起,常言道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不觉之中,竟也沾上了一点儿暴躁的脾气。何况眼见陆天抒得胜,自己势必落在这三老手中,更有什么辩白的机会?他心情恶劣,喝道:『你再啰嗦,我先杀了你。』水笙一凛,不敢再说。她被血刀僧点了穴道,尚未解开,狄云虽是断了大腿小腿,但要杀害自己,却是容易不过。

陆天抒的头探将上来,大声喘气,努力挣扎,想要从雪中爬起。水岱和花铁干齐声叫道:『陆兄,咱们来助你!』两人涌身一跃,一齐落入深雪之中,随即窜上,跃向谷边的岩石。便在此时,只见陆天抒的头急速下沉,又没入了雪中,似乎双足被人拉住向下力扯一般。他没入之后,再也不探头上来,但血刀僧却也是影踪不见。水岱和花铁干对望一眼,看到陆天抒适才没入雪中,势既急速,又似身不由主,十九是遭了血刀僧的暗算。

突然间波的一声响,又有一颗头颅从深雪中钻了上来,这一次却是血刀僧。他哈哈一笑,头颅便没了下去。水岱骂道:『好淫僧!』提剑正要跃去厮拚,忽然间雪中又是一颗头急速飞跃而上。

那单只一个头颅,和身子是分离了的,白发萧萧,正是陆天抒的首级。这头颅向空中飞上数十丈,然后拍的一声,落了下来,又是没入雪中,无影无踪。

水笙眼见这般怪异可怖的情景,吓得几欲晕倒,要想惊呼,却是咽喉塞住了,叫不出声。

水岱又是悲痛,又是愤怒,长声叫道:『陆大哥,你为小弟而丧生,英灵不远,兄弟为你报仇。』纵身正要跃出,花铁干一把拉住,说道:『且慢!这恶僧躲在雪底,他在暗里,咱们在明里,胡乱闯去,莫要中了他的暗算。』水岱一想不错,强抑悲愤,道:『那便如何?』花铁干道:『他在雪底能耗得几时,终究会要上来。那时咱二人连手相攻,好歹要将他破膛剜心,祭奠陆刘二位。』水岱的泪水从腮边滚滚而下,心中只道:『我要静镇宁定,别要伤心!大敌当前,不可心浮气粗!』但两位数十年相交的知友一旦丧命,却教他如何不悲?

两人望定了血刀僧适才钻上来之处,从一块岩石跃向另一块岩石,并肩迫近,不知不觉之间,渐渐接近水笙和狄云藏身的石洞旁边。水笙不住向狄云偷瞧,心中盘算,只等父亲走近,只要自己一声招呼他便能及时过来救援,那就出声呼叫,叫得早了或迟了,都会被狄云抢先下手,杀了自已。

狄云见到她神色不定,眼光转动,早已料到她的心意,忽然间低声喘息,装得疲累不堪,慢慢向洞外的白雪爬去,似欲取雪解渴。水笙不虞有他,只是望着父亲。突然之间,狄云左手在地下一撑,身子跃起,右臂从水笙背后伸将出来,,扼住了她的喉咙。

水笙大吃一惊,待要呼叫,却那里叫得出声?只觉狄云的手臂坚强如铁,扼得自己气也透不过来。她身子本已不能动弹,转眼气绝而死,忽听得狄云在自己耳边低声说道:『你答应不叫,我就不扼死你!』他说了这句话,手臂略松,让她吸一口气,但那粗糙瘦硬的手臂,却始终不离开她喉头柔嫩的肌肤。水笙恨极,心中千百遍的咒骂,可便是奈何不得。

水岱和花铁干蹲在一块大岩石上,但见雪谷中绝无动静,都是大为奇怪,不知雪刀僧在玩什么玄虚,怎能久耽雪底。他们那知血刀僧自幼生长于藏边的冰天雪地之中,于冰雪之性最是熟知。他跌入雪中之后,便以血刀剜了一个大洞,伸掌拍实,雪洞中便存得有气。他与陆天抒相斗,以真实武功而论,原是各有千秋,但血刀僧和刘乘风拼搏甚久,真气耗竭,便远远及不上陆天抒了。他仗着预留这雪洞中的气息,每逢心浮气粗,呼吸难继,便探头到雪洞中吸几口气。陆天抒却如何懂得这个窍门,一味的硬拚硬打。他真力虽自充沛,终是及不上血刀僧不住换气。那便如两人在水中相斗,一人可以常常上来吸气,另一人却沉在水底,始终不能上来,胜负之数,可想而知。陆天抒最后实在气窒难熬,甘冒奇险,探头到雪上吸气,下体当即给血刀僧连砍三刀,死于雪底。

水岱和花铁干越等越心焦,转眼间过了一个多时辰,始终不见血刀僧的踪迹。水岱道:『这恶僧多半是身受重伤,死在雪底了。』花铁干道:『我想多半也是如此。陆大哥何等功夫,岂能为恶僧所杀,不还他两刀?何况这恶僧和贤弟拚斗甚久,早已不是陆大哥的对手。』水岱道:『他定是行使诈计,暗算了陆大哥。』说到此处,悲愤无可抑制,叫道:『我到下面去瞧瞧。』花铁干道:『好,可要小心了,我在这里给你掠阵。』

水岱一怔,心道:『你怎地不同去?』这句话却不出口,须知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临敌接战,全出自主,若是有人从旁怂恿催促,便是极大的不敬。他二人虽是结义兄弟,却也有此顾忌。水岱这时一心想找到血刀僧的尸体,将他剁得稀烂,稍出心中怒气,最好是他身受重伤,尚未气绝,便可在他临死之时尽情折磨一番。

他提着长剑,吸一口气,展开轻功,便从雪面上滑了过去,只滑出数丈,察觉脚下甚是坚实,当下奔得更快。原来这雪谷四周山峰极高,万年不见阳光,谷底积的虽然是雪,却早已冰雪相混,有如稀泥,水岱的轻功甚是了得,在雪面上越奔越快。虽不是『踏雪无痕』却也是行走无碍。只听得花铁干叫道:『好轻功!水贤弟,那恶僧便在左近,可得小心了!』

他话声未绝,喀喇一声,身前丈许外钻出一个人来,果然便是血刀僧。只见他双手空空,没了兵刃,不敢和水岱接战,向西首飘开数丈,叫道:『大丈夫相斗,讲究公平。你手有利剑,我却是赤手空拳,那便如何打法?』水岱尚未答话,花铁干远远叫道:『杀此恶僧,还讲什么公平不公平?』他轻功不及水岱,不敢踏下雪地,从旁边岩石绕将过去,从旁夹击。

水岱心想恶僧这口血刀,定是在和陆大哥相斗之时在深雪中失落了。这深谷中积雪数十丈,要找这口刀,只怕化上十天十晚,也未必找寻得到。他见敌人没了兵刃,更加放心,必胜之券,已操之于手,只是别要让他逃得远了,或是无影无踪的钻入雪中。水岱叫道:『兀那恶僧,我女儿在哪里?你说将出来,便将你痛痛快快的一剑杀了!不给你吃零碎苦头。』血刀僧道:『这妞儿的藏身之所,可难寻到。若是放我去路,便跟你说。』他口中这么说,脚下却是丝毫不停,生怕给水岱追上。

水岱心想:『姑且骗他一骗,叫他先说了出来。』便道:『此处四周均是插翅难上的高峰,便放你走路,你又走向何处?』血刀僧道:『二人计短,三人计长。你杀了我,只怕仍是难以出谷,不如大家化敌为友,我设法引你们出谷如何?』花铁干怒道:『这恶僧说话,有何信义?你快跪下投降,如何处置,咱们自有主意,何用你来插嘴?』他一面说,一面渐渐迫近。血刀僧道:『如此我便失陪了!』脚下加快,斜刺向东北角上奔去。水岱骂道:『往哪里去?』挺剑疾追。

血刀僧奔得甚是迅速,但到得东北角上,迎面高峰当道,更无去路。他身形一晃,斜斜从水岱身旁掠过。水岱横削一剑,差了数寸没能削中,血刀僧又向西北奔去。水岱见他重回旧地,心道:『在这谷中奔来奔去,又逃得到哪里?只是老是捉迷藏般的追逐,这斯轻功不弱,倒是不易捉到他。笙儿又不知到了何处。』他心中焦急,提一口气,脚下加快,和血刀僧又近了数尺。

忽听得血刀僧『啊』的一声,脚下一软,向前扑倒,双手在雪地中乱抓乱爬,显是内力已竭,摔倒了更爬不起来。石洞中狄云和水笙都看得清楚,一个惊慌,一个喜欢。狄云斜眼瞥处,见到水笙满脸喜色,心中恼恨,不由得手臂收紧,用力在她喉头一扼。

眼见血刀僧无法爬起,水岱哪能失此良机,抢上一步,一剑向他臀部疾刺而下。水岱不欲一剑便将他刺死,要将他刺得无法逃跑,然后慢慢拷问水笙的所在。不料这一剑只递出一尺,蓦地里一脚踏下,足底虚空,全身向一个深洞急堕而下。

水笙和狄云在石洞中凝神向外注视,正自一个欢喜,一个惊惶之际,奇变忽生,雪地里竟似出现了妖法邪术,水岱在刚要得手的一瞬间,在雪地里陡然消失,不知去向。跟着一声长长的惨叫,从地底传将上来,正是水岱的声音,显是在地底碰到了极可怕之事。

血刀僧从雪地里一跃而起,身手矫捷异常,显而易见,他适才出力挣扎,全是作伪。只见他跃起身来,双足一顿,身子已没入雪里,跟着又钻了上来,手中抓着一个血淋淋的人体,正是水岱,但见他双足已然齐膝而断,痛得晕了过去。水笙见到父亲的惨状,大声哭叫:『爹爹,爹爹!』狄云心中不忍,惊骇之余,也忘了再伸臂扼她,反而放开了手,安慰她道:『水姑娘,你爹爹没死。』

血刀僧左手一挥一扬,一道暗红色的光华盘旋成圈,那血刀竟又入手。原来适才他潜伏雪地,良久不出,乃是在暗通一个雪井,布置了机关,将血刀横架井中,刃口向上,然后钻出雪来,假装失刀,令敌人不察,放胆追赶,引得他跌入陷阱。水岱纵横江湖,阅历不可谓不富,只是这冰雪中的勾当,却是令他防不胜防,终于着了血刀僧的道儿。他从雪井中急堕而下,那血刀削铁如泥,登时将他双腿轻轻割断。

血刀僧连使机谋,使得名震江湖的『南四老』二死一伤,余下一个花铁干,他便不放在心上,提起血刀,走到花铁干身前,叫道:『有种没有?上来斗上三百回合。』

花铁干见到水岱在雪地里痛得滚来滚去的惨状,只吓得心胆俱裂,哪里敢上前相斗,挺着短枪,一步步的向后倒退。只见他枪上红缨不住抖动,显得他心中害怕已极。血刀僧一声猛喝,冲上两步。花铁干急退两步,手臂发抖,竟将短枪掉在地下,急速拾起,又退了两步。

血刀僧这一日中连斗三位高手,三次死里逃生,实已累得筋疲力尽,这时当真和花铁干再斗,那还真不是他的敌手。其实花铁干的武功本就不亚于血刀僧,若是他有敌忾同仇之心,一鼓作气的上前,血刀僧非死在他短枪之下不可。只是他一枪失手刺死刘乘风后,心神沮丧,大大的折了锐气,再见到陆天抒断头、水岱折腿,吓得胆也破了,这可说已无半点斗志。

血刀僧见到他如此害怕的模样,得意非凡,说道:『得,我有妙计七十二条,今日只用三条,已杀了你江南三老,还有六十九条,一条条都要用在你身上。』

花铁干迭经武林中的风波,血刀僧这些炎炎大言,原本骗他不倒,但这时成了惊弓之鸟,只觉血刀僧的一言一动之中,无不充满了凶狠极可怖的意思。他听血刀僧言道,还有六十九条毒计,一一要用在自己身上,耳朵中不住的响着:『六十九条,六十九条!』双手更是抖得厉害了。

其实血刀老祖此时已是筋疲力尽,只盼即刻便在雪地中躺将下来,睡他一日一夜。但他心知此刻所面对的,正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恶斗,其激烈猛恶之处,实是不下于适才和刘乘风、陆天抒等的激战。只要自己稍露疲态,给花铁干瞧出破绽,他出手一攻,立时便给他伸量出自己内力已尽。那时他的纯钢短枪一枪戳来,自己除了束手就戮,更无半点招架的余力。是以他强打精神,将手中的血刀玩弄盘旋,显得行有余力。

他见花铁干想逃不逃的,心中不住催促:『胆小鬼,快逃啊,快逃啊!』岂知花铁干这时连逃跑也已没了勇气。

水岱双腿齐膝斩断,躺在雪地中奄奄一息,眼见花铁干吓成这个模样,更是悲愤。他虽然重伤,却已瞧出血刀僧内力垂尽,已是强弩之末,鼓足力气叫道:『花二哥,跟他拚啊,这恶僧真气耗竭,你杀他易如反拳,易……』血刀僧听了这几句话,心中一惊道:『这老儿瞧出我的破绽,大是不好。』他强打精神踏上两步,向花铁干道:『不错,不错,我内力已尽,咱们到那边壁上去大战三百回合!不去的是乌龟王八蛋!』

忽听得身后山洞之中,传出水笙的哭叫之声:『爹爹,爹爹!』血刀僧灵机一动:『此刻若是杀了水岱,徒然示弱。我抓了这女娃儿出来,让水岱分心。只要是单独对付这姓花的,那便容易得多。』他向着花铁干狞笑道:『去不去?打五百个回合也行?』花铁干摇摇头,又退了一步。水岱叫道:『跟他打啊,跟他打啊!你不跟陆大哥,刘三哥报仇么?』血刀僧哈哈大笑,叫道:『打啊,打啊!我还有六十九条惨不可言的毒计,一一要使在你的身上。』他一边说,一边转身走进山洞,抓住水笙的头发,将她横拖倒曳的拉了出来。

他知道眼前这强敌花铁干武功甚是厉害,唯有以各种各样残酷的手段施于水氏父女身上,方能吓得不敢出手,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当下将水笙拖到水岱面前,喝道:『你说我真气己尽,好,我试给你瞧瞧,真气尽是不尽?』说着用力一扯,嗤的一声响,将水笙的右边袖子撕下了一大截,露出雪白的肌肤。水笙一声惊叫,只是穴道被点,半分抗御不得。

狄云跟着从山洞中爬了出来,眼看着这惨剧,甚是不忍,叫道:『你……你别欺侮水姑娘!』血刀老祖笑道:『哈哈,乖徒孙,不用担心,师祖爷爷不会伤了她性命。』他回过身来,手起一刀,将水岱的左肩削去一大片,问道:『我的真气耗竭了没有?』水岱肩上登时鲜血喷出。花铁干和水笙同时惊呼。

血刀僧左手一扯,又将水笙的衣服撕去一片,向水岱道:『你叫我三声‘好爷爷’,叫是不叫?』水岱呸的一声一口唾液,用力向他吐去。血刀僧侧身一避,这一下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头脑眩晕,几乎便要倒将下来。水岱瞧得清楚,叫道:『花二哥,快动手啊,快动手啊!』花铁干也见到血刀僧脚步不稳,心中却想:『只怕他是故意示弱,引我上当。这恶僧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血刀僧又是一刀劈去,在水岱的右臂上砍了一条深痕,喝道:『你叫不叫我‘好爷爷’?』水岱痛得几欲晕去,大声道:『姓水的宁死不屈!快将我杀了。』血刀僧道:『我才不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呢,我要将你的手臂一寸寸的割下来,将你的肉一片片削下来。你叫我三声‘好爷爷’,向我讨饶,我便不杀你!』水岱骂道:『做你娘的清秋大梦!』

血刀僧知道这老儿极是倔强,纵然将他碎割凌迟,他也不会屈服,便道:『好,我来泡制你的女儿,看你叫不叫我‘好爷爷’?』说着反手一扯,嗤的一声,又撕下了水笙身上衣衫的一片布来,这次撕下的是半幅裙子。

水岱气极,他是个英雄汉子,敌人纵然在他身上斩上千百刀,他也决不有半分示弱,但这恶僧要当着他侮辱他的女儿,却令他如何忍得?瞧这情景,这恶僧显是要将水笙身上的衣衫一片片的撕去,令她赤身露体,甚至更不堪之事,也会在他面前,在花铁干前做了出来。

血刀僧狞笑道:『这姓花的不久就会向我跪下求饶,我便放了他,让他到江湖上去宣扬,你女儿如何当着你面不穿衣衫,哈哈,妙极,好极!花铁干,你马上要跪下求饶了,可以,可以,我可以饶你性命!。』

花铁干听了这几句话,斗志更是淡了,他一心一意,只想脱困逃生,跪下求饶虽是羞耻,但总比给人在身上一刀一刀的宰割要好得多。他全没想到,若是奋力求战,原可将敌人杀了,却只觉得眼前这血刀僧可怖可畏之极。只听得血刀僧道:『你放心,不用害怕,待会你跪下求饶,我便饶了你性命。』这几句安慰的言语,在花铁干听了十分悦耳,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血刀僧见花铁干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喜色,心想机不可失,当即放下水笙,持刀走向花铁干而前,说道:『很好,你要向我跪下求饶,先抛下短枪,很好,很好,我决不伤你性命,抛下短枪,抛下短枪!』声音甚是柔和。

他这几句说话之中,似乎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道,花铁干手一松,便将短枪抛在雪地之中。他兵刃一失,更是全心全意的降服了。血刀僧露出笑容,道:『妙极,妙极!你是好人,你这柄短枪不差,给我瞧瞧!你退后三步,好,你很听话,再退开三步。』花铁干依言退开。血刀僧缓缓俯身,将短枪拿在手中。他手指碰到枪干之时,自觉全身力气正在一点一滴的失却,接连提了两次真气,都是提不上来,他暗暗心惊:『适才间连斗三个高手,损耗得当真厉害,只怕要养上十天半月,方得恢复元气。』他虽将花铁干的兵刃拿到了手中,仍是提心吊胆,自知若是花铁干突然大起胆子出手攻击,自己是一碰即垮。

水岱见血刀僧走去对付花铁干,低声道:『笙儿,你快将我杀了!』水笙哭道:『我……我动不了!』水岱向狄云瞧了一眼,求道:『小师父,你做做好事,快将我杀了。』狄云明白他的心意,反正是无法活命了,与其吃这些零碎苦头,受这种重大侮辱,不如死得越早越好。他心中不忍,很想相助水岱及早了断,只是自己一出手,非激怒血刀僧不可。他亲眼见到血刀僧的种种凶恶之举,确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

水岱又道:『笙儿,你求求这位小师父,快些将我杀了,再迟可就来不及啦。』水笙心慌意乱,道:『爹爹,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水岱怒道:『我此刻生不如死,难道你没见到么?』水笙吃了一惊,道:『是,是!爹,我跟你一起死了!』水岱又向狄云求道:『小师父,你大慈大悲,快些将我杀了。要我向他求饶,我水岱怎能出口?我又怎能见我女儿受他之辱?』

狄云一路上跟随血刀僧逃难,与中原群雄为敌,心下实是老大的不愿。他原是生就的一腔侠义心肠,这时义愤之心慎陡生,低声道:『好,我便杀了你,他要责怪,也不管了!』

水岱脸现喜色,他本是个足智多谋之人,重伤之余,低声道:『我大声骂你,你一棍将我打死,那老和尚就不会怪你。』不等狄云回答,便大声骂道:『小淫僧,你若不回头,仍是学这老恶僧的样,将来定然不得好死,你倘若天良未泯,快快脱离血刀门才是!小恶僧,你这王八蛋,乌龟儿子!』

他破口大骂,狄云听出他骂声之中,含有劝诫之意,心下暗暗感激,手里提着一根粗大的树枝,却打不下去。

水岱心中焦急,骂得更加凶了,只见那边厢花铁干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之中,向血刀僧磕下头去。血刀僧哈哈大笑,一伸手,便点了花铁干背心上的『灵台穴』。他这一指乃是竭尽全力的最后一击,一指点吧,再也没了力气。花铁干被点摔倒,血刀僧也双膝慢慢弯曲。

水岱眼一见花铁干跪倒,心中一酸,花铁干既是降服,自己一死,再也无人保护水笙,暗叫:『苦命的笙儿!』喝道:『王八蛋,你还不打我!』狄云也看到花铁干跪倒,心想血刀僧立时便来,当下一咬牙,一棍扫去,击在水岱的天灵盖上。水岱头颅碎裂,一代大侠,便此惨亡。水笙哭叫:『爹爹!』晕去不省人事。

血刀僧听到水岱的毒骂之声,只道狄云真是沉不住气,出手将他打死,反正此刻花铁干已然给自己制住,水岱是死是活,无关大局。这一来得意之极,不由得纵声长笑。

可是自己听得这笑声全然不对,只是『啊,啊,啊』几下嘶哑之声,哪里有什么笑意?但觉腿间越来越是酸软,蹒跚着走出几步,终于坐倒在雪地之中。

花铁干看到这般情景,心下大悔:『水兄弟说得不错,这恶僧果然已是真气耗竭,早知如此,我一出手便结果了他的性命,我何必吓成这等模样?更何必向他磕头求饶。』想到自己以成名数十年的中原大侠,居然向敌人屈膝哀恳,这番羞辱,当真无地自容。只是他『灵台』要穴被点,须得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解开。他江湖上阅历极富,知道血刀僧若是不露出真气耗竭的弱点,自己还有活命之望,现下是说什么也不容得自己了。否则一等自己穴道解开,焉有不向他动手之理?

果然听得血刀僧道:『徒儿,快快一棒将这人打死了,这人奸恶之极,留他不得。』花铁干叫道:『你答应饶我性命的,你答应过的,如何可以不顾信义?』他明知这些抗辩全无效果,但死在临头,还是竭力求生。

血刀僧干笑道:『我血刀门的恶僧,讲什么信义?是你自己上了我的当,哈哈,哈哈!乖徒儿,快一棒将他打杀了!留在这里,危险之极。』他对花铁干也真是十分忌惮,自知刚才一指点穴,内力不足,这力道未必能深透穴内,只怕随时会给他冲开,那时候情势倒转,自己反成俎上之肉了。

狄云不知血刀僧内力耗竭,只道他制住强敌,要舒舒服服的休息一会,心想:『适才我杀水大侠,乃是为解救他的苦恼。这位花大侠好端端地,我何必杀他?』便道:『他已给师祖爷爷制服,我看便饶了他吧!』花铁干忙道:『是啊,是啊!这位小师父说得不错。我已给你们制服,绝无半分反抗之心,何必再要杀我?』

水笙从昏晕中悠悠醒转,哭叫:『爹爹,爹爹!』听得花铁干这般无耻求饶,骂道:『花伯伯,你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怎地如此不要脸?眼看我爹爹惨受苦刑……我爹爹……爹……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花铁干道:『这两位师父武功高强,咱们是打不过的,还不如顺从降服,跟随着他们,服从他们的号令为是!』水笙连声:『呸!呸!死不要脸!』

血刀僧心想多挨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不知如何,自己竟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想要支撑起来走上两步,也是不能,说道:『好孩儿,听师祖爷爷的话,快将这家伙杀了!』

水笙一回过头来,只见父亲脑袋上一片血肉模糊,死状极惨,想起他平时对自己的慈爱,骨肉情深,几乎又欲晕去。水岱恳求狄云将自己打死,水笙原是亲耳听见,但这时哀痛之下,早已想不到这些是非曲直,只知道狄云一棍将父亲打得脑浆迸裂,胸中悲愤,难以抑制,突觉一股热气从丹田中冲将上来。

内功练到十分高深之人,体内真气运行自如,原能以真气冲开被封的穴道。但要练到这等境界,那是非同小可之事,花铁干尚自不能,何况水笙?可是每个人在临到大危难,大激动的特殊变故之时,体内潜能忽生,往往能做出平时绝难做到的事来。常人在火灾时能举数百斤重物,遇疯狗咬时能一跃而逃上高墙,皆是此类。这时水笙极度悲愤之下,体气激荡,被封的穴道竟自开了。也不知她从那里来的一股力气,蓦地里一跃而起,拾起狄云打死父亲的那根树枝,夹头夹脑的向狄云打去。

狄云左躲右闪,虽是避开了脸门上的要害之处,但脸上、脑后、耳旁、肩头,接连给她击中了十二三下,实是痛不可当。他一面伸手挡架,口中叫道:『你干什么打我?是你爹爹求我杀他的。』水笙一凛,想起此言不错,呆了一呆,登时便泄了气,软倒在狄云之身旁,放声大哭起来。

血刀僧听得狄云说道:『是你爹爹求我杀他的。』心念一转之下,已明白了这中间的原委,不禁大怒:『这小子避抗师命,竟去相助敌人,当真是大逆不道。』一怒之下,便想提刀将他杀了,但手臂略动,便即想起自己内力耗竭,处境十分危险。这血刀僧狡猾多智,竟是丝毫不动声色,微笑说道:『乖徒儿,你看住这女娃儿,别让她发蛮。她是你的人了,你爱怎样整治她,师祖爷爷任你自便。』

花铁干在旁瞧出了端倪,叫道:『水侄女,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他知道血刀僧此刻没缚鸡之力,已不足患,狄云双足残废,四人中倒是水笙最强,要待低声说给她听,叫她乘机除去二僧。哪知道水笙恨极了他卑鄙懦怯,心想:『若不是你弃枪投降,我爹爹也不致丧命。』听得花铁干叫她,竟是不理不睬。

花铁干又道:『水侄女,你要脱却困境,眼前是唯一良机。你过来,我跟你说。』血刀僧怒道:『你啰里啰嗦什么,再不闭嘴,我一刀将你杀了。』花铁干却也不敢真和他顶撞,只是不住的向水笙使眼色。水笙怒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花铁干心想:『眼见这恶老僧正在运气恢复内力。他只要恢复得一分,能提得起刀子,定是先将我杀了。时机迫促,我说得越快越好。』便道:『水侄女,你瞧这位老和尚,他剧斗之余,内力耗得干干净净。坐在地下,站也站不起来了。』他为人谨慎,明知血刀僧此刻无力加害自己,却也不敢对他失了敬意,仍是称之为『这位老和尚』。

水笙向血刀僧瞧去,果见他斜卧雪地之中,情状极是狼狈,想起杀父之仇。也不理会花铁干之言是真是假,举起手中的树枝,当头向血刀僧打了下去。

血刀僧老奸巨猾,当花铁干一再招呼水笙过去,便知他的心意,心中暗暗着急,飞快的转着念头,寻思:『这女娃儿若来加害于我,那便如何?』他又提了两次气,只觉丹田中空荡荡地,反比先前更是软弱,一时彷徨无计,水笙手中的树棍却已当头打来。

水笙心急父仇,这一棍打下,手上全无章法,她擅使的兵刃乃是长剑,本来不会棍法,是以一剑打出,腋底门户大开,露出老大破绽。血刀僧身子略侧,暗暗将手中拿着那根花铁干的短枪,从胸旁斜伸出来,只是他实在太过衰弱,想将短枪的枪头掉将过来,也是有心无力,只得将枪杆尾端,对准了水笙腋下的『大包穴』。水笙悲愤之下,那防到他另生诡计,一棍击下,结结实实的打在血刀僧脸上,登时打得他皮开肉绽,但便在此时,只觉得腋下穴道上一麻,四肢酸软,身子向前摔了下去,跌在血刀僧的身旁。

血刀僧给她一棍打得头晕眼花,但也知计策却生效,水笙自行将『大包穴』撞到枪杆上去,自己点了自己的穴道。他得意之下哈哈大笑,说道:『姓花的老贼,你说我气力衰竭,怎地我又能制住了她?』他以枪杆对准水笙穴道来路,让她自行撞上来的手法,给他和水笙两人的身子遮住,花铁干和狄云都没有瞧见,均以为确是他出手点倒水笙。花铁干又惊又惧,没口子的道:『老前辈神功非常,凡夫俗子是井蛙之见,当真是料想不到。老前辈如此深厚的内力,莫说举世无双,的的确确是空前绝后了。』他满口恭维血刀僧,但话声发颤,足见他心中恐惧无比。

血刀僧出奇计制住水笙,暗叫:『惭愧!』自知虽是暂免杀身之祸,但水笙穴道被撞,只是寻常的外力,并非自己指力所点,劲力不透穴道深处,过不多时,她穴道自行解开。这等幸运之事可一而不可再,她若拾起雪地中的血刀来斩杀自己,就算再用枪杆撞中她的穴道,自己的头颅可也已飞向半天了,务须在这短短的喘息时刻之中,恢复少许功力,要赶着在水笙的穴道解开前,自已能站立不动。

血刀僧当下一言不发,缓缓吐纳。这时他便要盘膝而坐,也是不能。水笙躺卧之处,离血刀僧不到三尺,初时极为惶急,不知这恶僧下一步如何对付自己,过了好一会,见他毫无动静,才悄悄放心。

雪地中散卧着四人,各有心事。狄云头上、肩上、手上、脚上,到处疼痛难当,除了咬牙忍住呻吟,已无余力思索将来如何。血刀僧深知自己内力损耗极是厉害,别说复原二三成真气,便是要勉强行动,也是非两三个时辰莫办,而且是欲速则不达,这内力的事情,非强求能至,花铁干是非到次日,难以行动,最大的危险,仍是在水笙身上。

那知道水笙伤痛已极,体力难以支持,躺了一会,竟尔昏昏睡去。血刀僧心中一喜:『最好你一睡便睡是五六个时辰,那便不足忧矣。』这一节花铁干也瞧了出来,知道自己的死活全系于水笙是否能比血刀僧早一刻行动,见她居然睡去,忙叫:『水侄女,水侄女,你千万睡不得,这两个淫僧要对付你了。』但水笙疲累难当,昏睡中只嗯嗯两声,却那里叫得她醒?花铁干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快些醒来,恶僧要害你了!』

血刀僧大怒,心想:『这般大呼小叫,危险非小。』向狄云道:『乖徒儿,你过去一刀将这老家伙杀了。』狄云道:『此人已然降服,那也不用杀他了。』血刀僧道:『他哪里降服?你听他大声吵嚷,便是意欲不利我师徒二人。』花铁干道:『小师父,你的师祖凶狠毒辣,他这时真气散失,行动不得,所以叫你杀我。待会他内力恢复,恼你不从师命,便来杀你了。不如先下手为强,将他杀了。』狄云摇头道:『他也不是我的师祖,只是他有恩于我,救过我性命。我如何能够杀他?』花铁干道:『他不是你师祖么?那你快快动手,更是片刻也延缓不得。血刀门的和尚凶恶残忍,天下知闻,你要不要自己的性命?』狄云心下好生踌躇,明知他言语颇为有理,但要他下手杀了血刀僧,此事无论如何难以办到,但听花铁干不住口的劝说催促,焦躁起来,喝道:『你别多说了,再啰里啰嗦,我先将你杀了。』

花铁干见情势不对,不敢再说,只盼水笙早些醒转。过了一会,又大声叫嚷:『水笙,水笙,你爹爹活转来啦,你爹爹活转来啦!』这句话果然十分有效,水笙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人喊道:『你爹爹活转来啦!』心中一喜,登时醒了过来,大叫:『爹爹,爹爹!』花铁干道:『水侄女,你被他点了那处穴道?这恶僧没什么力气,点中了也不持久,我教你个吸气冲解穴道的法门。』水笙道:『我左腋下的肋骨上一麻,便动弹不得了。』花铁干道:『那是‘大包穴’,这容易得很,你吸一口气,意守丹田,然后缓缓导引这口气去冲击左腋下的‘大包穴’,冲开之后,便可报你杀父之仇。』水笙点了点头,道:『好!』她虽对花铁干仍是十分气恼,但究竟他是友非敌,而他的教导确是于己有利,当即依言吸气,意守丹田。

血刀僧眼开一线,注视她的动静,见她听到花铁干的话后点了点头,不由得暗暗叫苦,道:『这女娃儿已能点头,也不用什么意守丹田,冲击穴道,只怕不到一炷香的时刻,便能行动了。』当下眼观鼻,鼻观心,于水笙是否能够行动一事,全然置之度外,将腹中一丝游气,慢慢培厚。

那导引真气冲击穴道的功夫何等深奥,连花铁干自己也办不了,水笙单凭他几句话指点,岂能行之有效?但她被封的穴道随着血脉流转,自然而然的在松了开来,却不是她的真气冲击之功,过不多时,她背脊便动了一动。花铁干喜道:『水侄女,行啦,你继续用这法子冲击穴道,立时便能站起来了。第一步是拾起那柄血刀,须得听我言语,半点不可违抗,否则你父亲大仇便报不了!』水笙又点了点头,自觉手足上的麻木渐失,呼了一口长气,慢慢支撑着坐起身来。花铁干叫道:『妙极,水侄女,你一举一动都要听我吩咐,不可错了顺序,这中间的关键十分要紧,否则大仇难报。第一步,拾起地下的那柄弯刀来。』水笙慢慢伸手到血刀僧身畔,拾起了血刀。

狄云瞧着她的行动,知道她下一步便是横刀一砍,将血刀僧的脑袋割了出来,但见血刀僧的双眼似睁似闭,对目前的危难竟似浑不在意。血刀僧此时自觉手足上力气暗生,只须再延小半个时辰,虽无劲力,却已可行动自如,偏偏这时水笙抢先取了血刀。他身子不动,但和水笙花铁干二人所作的恶斗,凶险处绝不亚于适才和刘乘风、陆天抒、水岱三人的剧战。眼见顷刻间水笙便要发难,当下将全身微弱的力道都集在右臂之上。

却听得花铁干叫道:『第二步,先去杀了小和尚,快,快,先杀小和尚!』

他这一声呼叫,水笙、血刀僧、狄云都是大出意料之外。花铁干叫道:『老和尚还不会动,先杀小和尚要紧。你先杀老和尚,小和尚便来跟你拚命了!』水笙一想不错,提刀走到狄云身前,突然之间,心中微一迟疑:『他曾助我爹爹,杀死了我爹爹,令他免受老恶僧之辱,我是否还是杀他?』这一迟疑只是顷刻间的事,心中当即转念:『当然杀!』提起血刀,便向狄云颈中劈了下去。

狄云打了一个滚,疾忙避开,水笙第二刀又砍下,狄云又是一滚,抓起地下的一根树枝,向她刀上格去。水笙连砍三刀,将树枝削去两截,又是一刀砍了下来,突然间手腕上一紧,那血刀竟被后面一人夹手夺了过去。抢她兵刃的,正是血刀僧,他力气有限,不能虚发,看得极准,当下一击而中,夺到血刀,更不思索,一刀向她背脊上砍下。水笙未及闪避,心中一凉。

狄云正在身旁,眼见血刀僧又要行凶,叫道:『别再杀人了!』扑将上去,将手中短棍击在血刀僧的腕上。若在平时,血刀僧焉能给他击中?但这时衰颓之余,功力不到原来的一成,他手指一松,血卫脱手,两人同时俯身去抢兵刃。狄云手掌在下,先按到了刀柄。血刀僧提起双手,便往他颈中扼去。

狄云一阵窒息,放开了血刀,伸手撑持,血刀僧知道自己力气无多,这一下若是不将狄云扼死,自己便命丧他手。他却不知狄云实在无意杀他,只是不忍见他再杀水笙,不自禁的出手相救。狄云头颈被血刀僧扼住,只觉呼吸越来越是艰难,胸口如欲迸裂。

狄云双手反扼血刀老祖的头颈,想将他推开,但血刀僧知道自己力气有限,生死系于一线,这小和尚既起反叛之意,按照血刀门中的规矩,须得先除叛徒,再杀敌人。要知外敌易御,内叛难防,首先须当除了心腹之患。而且他料得花铁干不到明日,决难行动,水笙武功甚浅,易于对付,是以他扼在狄云喉头的双手,力道越来越是凌厉。

狄云一口气透不过来,满脸紫胀,双手无力反击,慢慢垂下,脑海中只是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水笙初时见两人在雪地中翻滚,明知是因狄云相救自己而起,但总觉这是两个恶僧自相残杀,最好是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但看了一会,只见狄云手足软垂,已无反击之力,不由得惊惶起来,心想:『这老恶僧杀了小恶僧之后,便又会来杀我,那便如何是好?』

花铁干叫道:『水侄女,这是下手的良机啊,快快拾起那柄弯刀。』水笙依言拾起血刀。只听花铁干又叫道:『过去一刀将这两个恶僧杀了,下手要快。』水笙提着血刀走上几步,一心要将血刀僧杀死,却见他和狄云纠缠在一起。这血刀削铁如泥,一刀下去,势必将两人同时杀死,心想狄云刚才救了自己性命,这小和尚虽然邪恶,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要想俟隙只杀血刀僧一人,自已手酸脚软,却无把握。

正迟疑间,花铁干又催道:『快下手啊,再等片刻,就错过机会了,替你爹爹报仇,在此一举。』水笙道:『两个和尚缠在一起,分不开来。』花铁干怒道:『你真胡涂,我叫你两个人一起杀了。』他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江西鹰爪铁枪门一派的掌门,平时颐指气使,说出话来便是命令,谁敢不遵?可是他忘了自己此刻动弹不得,水笙心中对他又是极为鄙视。这句狂妄暴躁的话传入水笙耳中,登时令她大是恼怒,反而退后三步,道:『你是英雄豪杰,刚才为什么不跟他决一死战?你有本事,自己来杀好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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