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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竹和缘根

发布时间:2015.09.16 11:45 阅读次数:2056 出自:本站 作者:佚名

   虚竹缘根从名字上看来是十分有趣的对立,一个是虚无之竹,一个则是有缘之根。竹是实指植物,而根可谓万物之根。在虚无飘渺的境界中生长出一棵竹树,在机缘繁茂的自然界巨根深埋地下。一个向上面对阳光,因而得以受到雨露的滋润,一个向下在泥土中穿行,与褐色的土壤肌肤相亲。一个在鸟鸣间日升月落,一个在爬虫中无限蔓延。从表面看来,竹美好而根隐忍,但二者却维持着奇怪的平衡,即一个虚空,一个有缘。

 

  这种平衡维持下的万物生长本是自然而有序的,竹与根各自在光阴流逝中有所损益。但现实未必认同这种平衡,有平衡故而万物生,但仅仅万物生却不符合适者生存的原则,因而选择与淘汰在二者之间必然上演。在这场竞争的开始,虚竹与缘根都是少林寺弟子,所受佛法相同,所做功课相似,我们无法得知在前几十年中究竟是谁走的更远,但是在以后的境遇中,高下立判凭借的正是在人生初始阶段的不同积累。这场大自然的淘汰赛前期准备充分,过程简单紧凑,结局也是一笔带过。但留下的意味却无穷。

 

  在佛教众多流派中,虽各有自己的思想特色,但各派也有一些共同信奉的基本观念,其中主要是“业”的理论。“业”通常解释为人的行动作为,而实际上,它的含义远比“行为”广阔得多,一切有情物的思想和语言也都包括在内。按照佛家的看法,宇宙的一切现象,或者更确切的说,任何一个有情物所看出去的世界,都是他内心自造的景象。每当他有所动作,或只是说话,或心里动念,都是心的作为。这个作为必然产生它的后果,不论这后果要等多久才显现出来。这个后果便是“业”的报应。“业”是因,果是“报”。每一个人都是因与果、业与报的连环套。

 

  在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中对佛教思想有深入浅出的解释说明,“业”的理论简单说来即有因便有果,有果便可追溯到产生它的因,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因而善因得善果,恶果自毁于恶因。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论,佛教教导弟子戒嗔痴贪等欲念,抛弃以万物为有、以万物为无的俗谛,而领悟事物非有非无的真谛。虚竹和缘根自小在佛法的熏陶下成长,然而佛法在两人生活中的影响却并不相同,也正是由于这种差异导致了两人的不同。

 

  首先虚竹和缘根都恪守佛法,而以虚竹的描写最多因而更甚,但对于缘根却也不曾提到他有破戒之事。唯一引发冲突的则是当虚竹讲述自己下山经历后缘根对于虚竹所犯戒律特别是色戒和饮酒吃肉等的羡艳。正是他的这种羡艳使他犯了嗔戒,一方面嫉妒虚竹的遭遇,另一方面以此为借口大肆惩罚虚竹。而相反,自知有错的虚竹勇于承担责任接受刑罚。

 

  而要分析造成这种对比的原因则不得不提出中国古代哲学理论的关于人性的命题。孟子和荀子在对于人性的讨论上提出了相反意见,孟子主张人性本善,但也承认人的本性中有些因素,本身无所谓善或恶,但如人不加以节制,它就将导致恶。而荀子的观点则是人性本恶,人性应当受到教养,不接受教养不可能为善,因而强调后天主观能动性发挥的重要性。在《天龙八部》中故事情节的设置是按照因果报应的观点环环相扣,如段智兴夺了太子段延庆的皇位最终还政于段延庆之子段誉,而人物形象的创造则依照古代哲学中对人性的争论,尤以萧峰、虚竹、段誉三个结义兄弟为代表。段誉和慕容复是生活环境尤其是家庭环境造成的偏差,虽然两人都是身份尊贵,身边也不乏忠肝义胆的家臣,但段誉自小深受的佛教熏陶以及家人的宠爱使他能够以健康的心态面对荣辱得失。而造成萧峰英雄人物悲剧的重要因素固然不是他自己的性格或环境背景,即使他的契丹血统是一切冲突得以激化的根源,但是身份的揭露前萧峰在聚贤庄受到的围观很大程度上是他人造成的压力,而并非他自己可以控制的选择,因而萧峰爆发出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的悲愤慨叹。至于虚竹和缘根,则在我看来完全是性格抑或本性所造就的不同境遇。当两个人所处的生活环境所受教育类似时,天性中的善恶因素便成为主导人行为的关键。

 

  试想,若是当初下山之人是缘根,在珍珑棋局时他未必有勇气误打误撞解开棋局,遇到天山童姥时,也未必以一股对佛学执拗的敬仰之心恪守戒律,反而激起童姥的好胜心而有了得以学到天山折梅手的奇遇。

 

  因而虚竹的善脱胎于本心,缘根虽非恶,而他的嗔妒之心却自然而然的受到激发。若是虚竹没有如此奇遇,抑或少林终日太平不曾发生日后事端,那么虚竹和缘根还只是山上两个平凡的小和尚,武功和佛法都稀松平常,只因虚竹有奇遇在先,缘根不免生出比较之心,有比较便有差异,便自然而然的生出不同情感。若是缘根早已领略佛法真谛,那么虚竹的经历在他仅仅只是繁华世俗一场梦,可惜他还没有戒掉嗔痴怨怒,因而平日礼佛时的庄严威武在嫉恨面前化作另一幅丑陋的嘴脸。

 

  那么,即使穷尽几十年的时间日日与佛经相伴,有的人仍然在佛法外徘徊不前,有的人却了悟而走入更高的境界。当被局限在少室山的禅院中时,虚竹和缘根所处的环境是佛门清净之地,他们严守戒律一方面是得益于平日的佛法教育,另一方面则是安静平和的少室山并无得以破戒的条件和诱因。但抛弃平静走入红尘世俗时,当诱惑接踵而来时,能否得以经受考验便是另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因而印度佛教大师鸠摩罗什提出一种新的研习佛法的方法。历史记载鸠摩罗什在娶妻后受到众人质疑,指责他以身犯戒,是对佛法的大不敬。但鸠摩罗什却说只有身处诱惑之中才能看透诱惑因而轻视诱惑最终避免诱惑。对于一张白纸来说,任何色彩的喷绘都可能造就五颜六色的缤纷,然而也充满着在色彩极致膨胀后最终走向的混乱。同样,检验一个人的本性如何,并不仅仅给他平和安稳的环境看他的生长,而更应让他在挫折困难中不断历练,从而达到心智的真正成熟。

 

  虚竹下山初始便是一张白纸,在受到阿紫的戏弄破戒后非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更加小心,他的本心使他坚守所习得的清规戒律。而在亲身经历了童姥和李秋水的恩怨情仇、灵鹫宫众人心悦诚服的归顺以及和父母相认不久便天人永隔后,虚竹从不得不面对的生离死别的痛苦中慢慢悟出真正的佛法。而这些,远远不是整日只埋头于佛经中辛苦研读的少林寺其他弟子可比的收获。

 

  不仅是普通弟子,甚至于少林寺的方丈及其他所谓的得道高僧,有难免有误入歧途的危险。因而玄慈叶二娘有一段孽缘更间接害了萧峰一生,而鸠摩智则幸运得多,他最终从嗔痴怨怒中解脱出来,成为一代高僧。

 

  缘根的出场到结束只有很短篇幅,他日后的生活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推想起来,和之前相比大约也并没有特别多的变化。竹树是实物,而当它以一种“放”的心态面对万物时,一切也不过浮云,不过是虚幻的梦境。就像他和梦姑在似梦非梦中相遇相恋,这份万物皆虚反而是扎根于坚实的基础上成长起来,因而虽虚却是带着人生最通透的品味,因而以竹树之实体为本,虚化时间空间而永存。缠绕延伸的根部本是万物赖以生存的基础,是生命发展延续的关键,有根便可植于各地。只是终日隐匿于地下的根从未感受过一天的风吹日晒霜打雪敲,它只有不断地在地下蔓延,而没有破土而出走向另一个世界的醒悟和勇气。

 

  在自然界的淘汰赛中,我们只记得竹树的欣欣向荣而给予根部一个毫不在意的眼神。英雄总是容易被铭记,因而萧峰的悲剧仍然有人念念不忘不肯离去。虚竹是另一种英雄,萧峰被最终困死在民族大义的选择之间,而虚竹逍遥在灵鹫宫,他虽也像段誉一般有令人不忍启齿的身世,但却最终更为洒脱。而缘根的结局我们不必要深究,因为对于他这样一个永远只能徘徊在佛法外而无突破的人来说,过一天和一年有什么区别?也许恍然又是几十年的飞逝,缘根终老于少林寺某个不起眼的禅院,他的墓碑只寥寥几笔刻了名字,因为关于他的生平往事着实没有精彩华章,也没有值得为人尊敬的地方,唯一对于他来说最为深刻的大约就是他最终把自己在少林寺困了一辈子,从未背叛少林寺而也只能欣欣羡慕书卷内描写的彼岸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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